第九十七章 乌云散,明月照人来

  叶远臻禁锢着她的双肩使她无法动弹,他的眼神深幽如墨,却闪着细碎的光芒,像极了夜晚的星空。

  沈初见心里砰砰直跳,她不敢看他的目光,一直在不停地躲避。

  “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侧脸上。

  “你,你放开我罢……”沈初见撇着头,幽幽吐出一句话来,下沉的语调让叶远臻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

  “我不放。”他眉间紧锁,神色认真,少有的直接而偏执。

  沈初见叹了口气,道:“我之前明明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有婚约的,指腹为婚!”

  “初见,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他尽量放缓语气,想要说服她。叶远臻的这种语调太过沉着,沈初见感觉到气闷,她讨厌他的这种论调。

  “叶远臻!我不是你!”她终于调转过头来,猛然直视向叶远臻,言辞也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在你心里,我该怎么办?你认为一切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吗?这牵扯到我们两家人,牵扯到我母亲生前的约定,做人怎么能背信弃义呢?你为什么要一直逼我?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一口气说完之后,心里不由得一阵空落,倒豆子一般,她已经把自己心中的黑暗的忿怨全部发泄在了明面上,像是已经暴露了自己全部底细的战士,再无可以防身御敌的武器。

  在与叶远臻的这场对弈之中,还未开始,她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叶远臻的眼神亮的吓人,他对上她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初见,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答应易阳,是因为他最终屈从于家庭的安排,无法给你保证和依靠,但是我可以,初见,你所说的这一切,我都愿意与你一起面对,再大的风浪,我都挡在你面前,初见,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我只要你,我把你当做我最珍视的人。”

  他说完,沈初见突然觉得十分好笑,她之前一直害怕直面自己的内心,害怕打破自己一直闭着眼睛维持的虚晃的现状,她害怕看到真实,更加害怕看到的真实会让她心惊肉跳,可是她所不愿意承认的,却是早已在她内心深处默认了的事。这一刻他真的打破了,她却只觉得心里松懈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离他越近,想逃离的感觉就越强烈,他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海上漩涡,而她只不过是一叶偶然经过的浮萍,他们原本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意外的纠缠不清,她只愿过平生安稳的小日子,而他却是心有苍穹之人,跟他在一起,就意味着必须历遍大风大浪……她心里在不断地挣扎,却一步步不断的沉沦,亲自走向了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海域。

  “跟我走。”叶远臻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外走。

  “去哪里?”

  他也不说话,直到走到了一处水晶般的房子中,四处都是巨大的透明玻璃,沈初见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止不住的惊讶,整间房子里摆满了山茶花,红的,粉的,白的……满满一间房子里,都开着圆润而硕大的花朵,他打了个响指,突然从顶上的天窗中开始飘进来白色的细小的颗粒,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飘飘扬扬地落了一屋子,沈初见用手接了一片飞扬的晶莹,居然是雪!这样的季节,何况是南方,怎么会有雪?沈初见惊喜地望着叶远臻。在无数盏灯光的照耀下,山茶的花朵在一片盈白中含羞带怯地露着头,沈初见眼睛亮晶晶的,脸颊红扑扑的,比雪还清莹,比花还娇嫩。

  叶远臻清朗的的声音响起:“你说我们是夏天的花和冬天的雪,注定没有结果,可是你看,飞花飘雪,只要用心,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初见,为你,我愿意尝试一切不可能。”

  “我……可以相信你么?”她缓缓问道。

  叶远臻将她拉近,贴在自己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他说:“这里,是你。”

  他心跳如鼓,仿佛大海掀起巨浪时的呼啸之音,直穿过她的耳膜,抵达她内心的深处。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忘记一个人,可能需要一辈子,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她偏偏就遇上了他,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就走到了她心里,让她想也难,忘也难,行也难,坐也难。偏偏是这么个人,他深沉又危险,却只在她面前直白又简单,他一遍遍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对于她,他是那么勇敢,这勇敢的爱恋让她无路可躲,只能直视自己的内心。沈初见闭上眼睛,过了良久,她说:“我听到了。”

  他松开她的臂膀,张开双臂环抱住她,月上梢头,夜色如醉,撒入窗底一片月白的光辉。不知谁家打开了留声机,依依呀呀的女声不断飘荡在夜晚的街巷之中。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歌声缠绵婉转,如痴如醉,听在耳中竟有种忽如一夜春风来的热闹意境。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叶远臻突然想了什么似的,转身去找。

  片刻,他拿了一个方形的盒子过来,手心朝上,脸上带着几分少有的孩子气,他递到沈初见面前,“打开来看看。”

  棕铜色的金属盒身上只刻着简单的暗纹,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反而显得十分简单朴素。

  沈初见就着他的手去打开盖子,“啪嗒”一声,盒盖翻开,盒子里面暗红色的锦缎上安静地躺着一柄小巧的手枪。

  沈初见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上次在北平的时候,你几次陪我陷入陷境,几次三番的跟我出生入死,我当时就想,我以后,绝不能让你再受一丝的伤害,后来,我回来之后。偶然间得到了这柄勃朗宁手枪,这枪精巧易握,枪身也不沉,比较安全,适合女孩子使用,就留了下来,想着哪一天能亲自给你。”

  他说着把枪拿了出来,枪口冲外递给到了她手中,沈初见拿在手中,触手微微发凉,她仔细一看,握把护板不是普通的胶木,而是一块完整的玳瑁,不由得吃惊,其华美程度与其说是杀人的武器,倒不如说是一件上好的工艺品。

  包括枪身的金属质感也十分良好,她握着枪颠了颠,确实要比一般的手枪轻了许多,样式也是精美小巧,心里不由得喜欢。

  叶远臻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从后面环上她,代替她受伤不能动的右手,与她左手配合着,拉动保险栓、上膛,一气呵成,而且出乎意料的默契,他握着她的手,扣住了扳机,沈初见全神贯注,他却突然覆在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相信我”。

  他一贯低沉悦耳的声音近在耳侧,引的沈初见微微驻神。

  “嗯?”她回过神来。

  他侧头吻上她的头发,呢喃一声:“没什么。”说罢扣着扳机的食指突然用力,牵引着她的手对准窗户,猝然开枪。

  沈初见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紧紧靠在了叶远臻身上,“啪”地一声,她眼神晃了两下,眼睛里倒映出来的玻璃却依旧是完整的一块。

  原来是空枪,里面并没有装子弹。

  她松了一口气,有些气恼地扭头瞪向叶远臻,他却突然笑嘻嘻地凑近了脸,吓得她面色一红,赶紧转了过去。

  他沉闷的笑声在她背后响起,沈初见感觉两颊发烫,闷头推开了他,他也甚不在意,重新绕过她身前,将她手中的枪接过去,一边取了弹夹装上,一边随口问道:“刚才,害怕吗?”

  “还好,其实,我小时候也学过几天枪法。”

  “哦?谁教你的?”只见叶远臻手中动作不减,飞快而准确地重新上膛,瞄准,扣上扳机。

  “是一个人很好的伯伯。”她说。

  他动作慢了下来,向后一推,将子弹重新退膛,说到:“没想到,我的初见小朋友这么厉害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缘,能见一见教她的师傅。”他一本正经地逗她。

  沈初见却没有笑意,她继续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早就去世了。”

  “嗯?”叶远臻收起了玩笑之意。

  “易伯伯年轻的时候枪法很好,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密切,小一辈的孩子都是他教出来的。”

  叶远臻眼神微不可见地变了变,“易伯伯?易家?难道是易秦老先生那位早逝的弟弟?”

  沈初见没有发现,点了点头道:“嗯,他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天妒英才。”

  叶远臻明白过来,易家上一辈只有兄弟二人,老大就是易阳的父亲易秦,老二易其当时弃医从戎,上了军校,听说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了英年早逝。

  易其年纪轻轻便因病过世,于现在有好些年了,若是不提起来,人们也不会想到易家还有一位易二爷。江南几大家族,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要是不仔细调查,还真的无法知道这么多事情。

  叶远臻把玩着手中更显袖珍的手枪,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都是他教出来的么?你们兄妹,易笛、易阳?”他话音落在后两个字上咬的很轻。

  沈初见点点头,“差不多,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徐家弟弟。”

  “豪门深闺的大家小姐,家里怎么会允许你学这些?”玲珑的手枪在他手中随意翻飞。

  “……”她果然沉默了。

  叶远臻手上动作顿住,“是因为易阳吧。”肯定的语气。

  沈初见没想到他会这么斤斤计较,心里失笑,“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不说话,自顾自地将手枪的弹夹摘下,把套筒向后拉到位,使手动保险卡入套筒左侧前部的缺口,然后将枪管一旋转,左手握住套筒并拔下保险,然后将套筒向前取下,再将枪管转回原位,向后一抽,枪管便拔了出来。

  他动作迅速而流利,把拆下来的零件放到桌面上。沈初见看着他,虽然他全程没什么表情,可在她眼里却像是一个赌气的大孩子。

  她轻轻笑出了声,“你这是在吃醋么?”

  “哼,没有。”他依旧绷着脸。

  “叶大少爷红粉知己无数,前些日子还携亲密女子出入,我都没有吃醋,你却反而不依不饶了……”

  叶远臻眼神一暗,她一下子住嘴,怪自己不应该这样说。

  叶远臻定定地看着她:“她们不过是引你注意的把戏,我心里,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人,令我魂牵梦绕。”

  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一手抚上她的后颈,弯下腰,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他的脸近在咫尺,沈初见像是只被掐住脖子的猫,一动都敢不动了。

  他没待她乱想,动作先于意识,直接堵上了她的温糯柔软的唇。

  沈初见一下子攥紧衣袖,呆愣在当地不知所措,他怎么……她心跳如宣鼓,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轻轻向他身前推了一把,他却丝毫不在意,她的力气太小,没有把他推开半步,他依旧在为所欲为。

  沈初见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与她相隔不足一指,他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低垂着,他眉头微微笼起,仿佛在做一件十分认真的事情。

  意识混乱间,他含糊不清地命令:“闭上眼睛。”

  她下意识地就听从了,感觉到她的颤抖,他一手卡着她的后颈,像揉猫儿一样轻轻揉捏,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将她带近自己……慢慢地,沈初见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甜丝丝的棉花糖,他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心软绵绵的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