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清明时节(四)

  次日,屋外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难得一次在穆枔森之前醒的吴君问仔细揣摩对方,轮廓分明的脸竟是柔和,甚至柔和得有些静了,就像逐渐冷却的茶,起初还能冒热气,后来只剩下冷漠。

  穆枔森睡觉很老实,老实得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伸出指头轻戳穆枔森的脸,有些硬。他又重新躺回去,雨水将他们隔离开,隔离在这安静的小屋。事实上,在孤灯清茶他就很少见穆枔森睡着的样子,他有时甚至怀疑穆枔森不睡觉,如今这万年不睡王就在他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直觉梦幻,若不是窗外的声音提醒他不是梦,他恐要翻身继续睡。

  他以前有晨读的习惯,这会儿醒来再无法入睡,他索性单手撑着头静看穆枔森。与之前在忘忧客栈不同的是他眉头紧皱,像是梦到不好的事,还没等他深究穆枔森就已经悠悠转醒,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睛——

  吴君问尴尬的笑笑,“早安。”说着,他赶紧侧身下床。

  “我睡了多久?”穆枔森捂住头,他确实梦到了不好的东西,童谣不在是由远而近,这次它渐行渐远。这让他感到恐惧,就像是失去了什么。

  “大概六七个时辰吧。”吴君问开门见雨,“这雨好像就没停过,地上也不见积水。”

  他们屋外只有个窄小的走廊,他走过恐怕都要雨落肩头,而这窄小的走廊里也不见流通外面,雨水似是直接浸入地里。

  “森哥,咱们要不要用水境试试?总感觉这雨不同寻常。”就算是雨水季节,也不见得雨落一天一夜,而且这雨量与昨天几乎无差。

  收拾好被褥的穆枔森手持水境缓慢而来,却是紧皱眉头。

  吴君问懊恼的拍头,他想起穆枔森不喜触碰雨水,索性拿过他手里的水境,“反正现在那里都去不了,试试也不会有什么。”他把水境暴露在雨水中,出乎预料的是雨水并没有砸到水境上,水境本能与水相同,这会儿却直接避开了。

  面对突然的意外,穆枔森并没有惊讶,仿佛本该如此。吴君问却反复重复刚才的动作,水境中的红色指针还在,作为它主人的穆枔森也没什么毛病,这会儿说怀就坏。直到袖子被彻底淋湿后,吴君问凑到穆枔森耳边刻意压低声音说:“那人还在吗?”他起来时并未见屋外有人,想来那视奸的人白天应该不会出现,可是以他们的神出鬼没难免会暗中盯梢。

  他寻思着他们也没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种时不时的盯梢真让人不舒服,就像是被动作砧板上的鱼一样。

  穆枔森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盯着雨看了片刻,随后大步踏出去,反手把门插上。

  “大哥,你干什么?”吴君问一阵惊讶,莫名其妙的就把他锁起来,看着全身被淋湿的穆枔森他始终对他恨不起来,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森哥,说好的要一起的,你怎么出尔反尔?”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幼稚,但他还是说了,他有理由怀疑穆枔森就此甩下他自己去找飞刀剑。虽然第一次接触这些,可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妙,而穆枔森总是沉默的隐去了太多事,让他无从琢磨。

  之前的误伤让他一直怀恨在心,但不低这次的愤怒,这疑似被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真不妙。

  “我会回来找你的。”

  丢下这句话他就消失在雨水朦胧里,任由吴君问如何嘶喊拍门都不曾回头。

  走廊连接另一片天地,那不是他们之前进来的巷子,甚至不是井然有序的大街。沉默、安静仿佛成了这个雨夜的全部,它洗净所有,冲淡一切,等别人路过时,它又枝繁叶茂。出了走廊后他眼前宽阔,但不见一人,果真是狂风暴雨,居家取暖。雨水将他完全浸湿,若是他还有皮囊的感觉,这会儿会因为钻心的雨水而瑟瑟发抖,除了水顺着头顶流经眼睛时的难受,这场雨对他已无碍。

  因为是下雨天,所以大部分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一些少见、冷门、不常接触的铺子营业,就好比不远处的雕塑,是那种刻墓碑的地方,顺带有些木质玩意。掌柜的估摸着蜗居在榻,留下一盏孤灯就随便虚掩着门让人欲罢不能,因为那些挂在外头的根雕着实精湛。

  漂泊在蒙蒙雨水久了,看到微弱的烛光也会觉得温暖,忍不住想靠近,他也不例外。他们的小屋有油无火,而那的主人家似是不掌灯的,连同街坊邻居也不爱掌灯,所以那夜墙上的烛火是他进入这里见过的唯一。

  而在这无人雨水中,火是那么的重要,他忽然明白“何当共剪西窗烛”了。

  他自嘲的笑笑,朝那唯一的火而去。雨仿佛成了阻碍他的第一道防线,淋漓中他觉得有人盯着他,应该不止一个,他暗自推测,气定神闲的往那走去。

  越靠近脑海中的童谣越淡薄,他最终停留在门前,终看清被根雕遮起来的牌坊:

  路人。

  他看不清门内的景象,却呢仔细揣摩门外的根雕,大大小小,不同材质的,其中一个竹质的尤为眼熟,真正的雕刻大概拇指那么大,其余的全靠浑然根系。隔着雨雾他看不清其中玄机,只能大概记住是张老人的脸,他的脸胖得有些浮夸,甚至是滑稽,但这不妨碍他慈善。

  “大哥!”

  他看着匆匆而来的吴君问有些惊讶,尤其是他手里的桐油伞,许是他一路奔跑而来,水渐到了衣服下摆。他把伞撑过穆枔森头顶,顺便用另一只手脱下外衣搭在穆枔森身上,“别着凉。”

  穆枔森这落汤鸡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悲惨了些,雨水淋湿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衣服上。这样的他是否有干燥衣服已无区别,但他还是没有拒绝吴君问的好意,只说:“下次小心点。”

  吴君问下意识的收起流血的手,这是他连拉带踹门的时候留下的,没想到一心在“路人”身上的穆枔森能发现,他该不该庆幸?

  穆枔森终于把黏在根雕上的视线转向他,不容拒绝的握住伞柄,“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