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清明时节(十六)

  完全被禁锢在他身下的穆枔森一愣,随即笑道:“不跑了。”就算当哥哥,也要像模像样些才好。他今天疏远了吴君问,想来他心里五味杂陈,他倒可利用此事彻底疏远些,穆子苏他已经没办法,吴君问还有淳于思清,只要回去……

  “哦,是吗?”吴君问挑起他的下巴,“我看你跑得挺快的,说好的一起,这就是你说的一起?”

  “抱歉。”穆枔森无奈的叹气,永远都不可能一起了,他闭上眼冷冷道:“下去。”

  再睁开眼睛时吴君问非但没下去,反而头都凑到他颈窝来,单手叉着腰,“腰……疼……”

  方才匆忙之下他下手确实狠了些,许是扭到腰了,他下意识的伸手触碰吴君问手捂着的位置,“是这里吗?”他轻柔了下,穆子苏也是经常扭到手脚,以前都是他给她柔,现在倒是手法娴熟了。还没等他继续,吴君问就已经抓住他的手,全然没有腰疼的模样——

  “对不起,我……总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他定定的看着他,“以后,请不要难过。”

  如果开心过头的代价是无尽的悲伤,他倒希望他一直沉默。

  “不关你的事。”

  他看着微闭着眼睛的穆枔森一阵火大,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管穆枔森的私事,许是双胞胎也有隐私。但他不愿放手,一时暴躁的抓起他的衣领,“你!”不知为何,但凡有关穆枔森的事总能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时常的火爆他也不想。

  也就瞬息之间,穆枔森拧着他的后衣领翻身将其反压在身下,“不要闹了。”说完就持伞起身。

  吴君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拽住他的衣摆,却被红伞毫不留情的打开。冰冷的伞骨一折就断,此刻却划出了鸿沟,将他和穆枔森隔离开来。他的心一阵刺痛,恨不得将穆枔森搂在怀里,一辈子不松手。

  “伞我收着,找到飞刀剑你就走。”穆枔森淡淡的说:“今日清明有祭祀,子时前不必外出,也不要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这不是我们的节日。”

  “嗯。”吴君问就地而坐,穆枔森很显然不想与他多说三丫的事,只是穆枔森没睡去是否能说明三丫彻底消失了?

  呜呜呜……

  一阵哭声扰乱他的思绪,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呻吟声,以及桌子摔坏的声音,因为四面都被围住,他不得不听他们的悲惨。虽只是一面之缘,可这些人不是病弱老少就是巨婴孕妇,那女人应当还在难产中,他段然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可无论是那间屋子他都无法帮上忙。四面八方的哭泣让他想起不知何处来的穆枔森,他起身着急的抓住他,“你刚才去哪儿了?”

  当环境威胁到脑袋时,一切不解、疑惑都将化成无休止的担忧。既然不是他们的节日,那穆枔森撑着把大红伞,无异于一个孩童穿金戴银的在强盗面前路过,他虽安然回来,难保不是拿伞,出去了岂不是万千白骨中的一点红?

  穆枔森像之前那样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蹲坐在井后,撑开的伞笼罩着缩成一团的他们。吴君问第一次感受到这把伞的大,月色中穆枔森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朦胧中他看到从巨婴房里走出一个妇人,比女人老但没有老人沧桑,也是个皮包骨头。从合上巨婴房门起她慈爱的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凶狠,她握着两个饭团先去了老人那里,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过后她又去了女人的房间,女人叫得更狠了,随着流水声而来的是诸如“臭婊子”、“疯婆子”等一切污言秽语。

  吴君问惊讶的说不出话,即使非亲非故的人也不会这般谩骂一个正在生孩子的女人吧?穆枔森见抓紧他胳膊的手缓缓滑下,索性以胳膊夹住伞骨,腾出手捂住吴君问双耳,柔声道:“不要去听。”

  自小在莫古怀古长大的吴君问自没见过这等撒泼无理,他不想吴君问去听、去看、去接触这些,所以在苦酒镇他段然不能带吴君问在身边。事实上,吴君问确实听不见了,因为一阵谩骂后整个院子归于平静,他呆呆的看着老妇人站在他和穆枔森曾住的房间,不用看也知道里屋的姐妹正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

  那日他看到门上的影子和眼前的人重合,想到睡觉的地方每天都被这样一个人窥视,他汗毛倒竖,若非当时穆枔森装醉恐怕女人就是他们的下场。但是每天疑似和三姐妹同住一屋还是让他骇然,若这就是免费入住的代价,委实过大了些。

  老妇人仿佛看不到他们,似是确认里屋安静后就回到巨婴房里。许久,吴君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她……她是在看她们?”他们与老妇人无瓜无葛,想来她每天查看的是三姐妹。

  “嗯。”

  吴君问整个人都僵硬在穆枔森怀里,经历了常山、刽子坞,他本以为自己能处变不惊了,现在看来,实在可笑。他听穆枔森说神曲有很多这样的地方,那岂不天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杀戮?他如此想,他之前仔细看了巨婴房里,几乎没有藏人的地方,而老妇人从里面出来……也许,这四合院像常山一样,是被煞气笼罩的地方,而这些门就是通道,穆枔森也是这样进来的。

  穆枔森自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淡淡的提醒他,不要出声。

  他敲晕吴君问后就进入巨婴房里,门外的月亮亮得瘆人,他收起伞融入人群中。今日的人格外多,但很有礼节的整齐而行,似是要去什么地方。

  月明星稀,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初期也是这般,后来下起了滂沱大雨,朦胧雨雾中走来一个女孩,一个光着脚的女孩,她问他要不要踢毽子?

  穆枔森握伞的手紧了紧,是的,他以前也是喜欢雨的,但他再也不能在雨雾中见到那个名为夙沙哑雨的女孩了,也不会再有人问他是否要踢毽子。

  他自嘲的笑笑,无奈于记起的曾经。伞是他之前留在屋外的,伞里有三丫之前留下的煞气,正好能封闭那间小屋,那日自井里见到水境,他就知道她还在,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只是刚刚见面就要分别。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一段放在心窝里珍藏的时光就被他简单的遗忘,又如何让能别人知晓她的存在?他希望能在自己最后的时光里找到她的尸骨将其掩埋,也不枉来她故乡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