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清明时节(十九)

  “你那么好,活得肯定比我久,不过我希望你在我前面死,这样你就不用伤心了。”

  穆枔森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坐着,这会儿头发已经不滴水了,头顶的月亮越来越暗,眼前越来越模糊。

  按理说,都快接近子时了,穆枔森身上的“按时睡觉”应该不起作用了才是,现在看来此事与夙沙哑雨无关。穆枔森苍白的脸让吴君问觉得他会像那些蒲公英一样随风而去,他瞬时化作根茎抓住将穆枔森整个人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边哭边笑着说:“你冷得像块冰,怎么捂得捂不热。”他突然觉得若是让穆枔森今日睡去,他要后悔一生,还没等对方开口,眼泪就已经不争气的流到他脸上。

  迷迷糊糊中穆枔森仿佛又看到夙沙哑雨踏着大雨而来,问他要不要踢毽子,说他是碗酒,又土又烈。不厌其烦的让他叫她大雨,她说她家乡经常下雨,蒲公英都飞不起来,以前有个叫大禹的人成功治理了洪水,她也要像大禹一样治理家乡的雨水,所以不能叫她小雨。每走一步,大珠小珠的记忆历历在目,仿佛是她唱着自己乱改的童谣,亦是撑伞在雨中转悠,问他要不要一起。她很喜欢说话,即使他不怎么回。起初他很抗拒,后来也会走到距离孤灯清茶很远的苦酒镇听她说话,或者自己瞎聊些家常,有时她也会来孤灯清茶,说是和家里人闹翻了想要他听,后来……

  后来他就没见过她了。

  有一次,他们着路边坐着聊天,她的伞坏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他仿佛还能感受到雨水划过脸颊的温柔,那时的雨是干净的。隐约中他看到她递给他一碗水,还让他写她的名字。

  吴君问用力搂紧穆枔森,唇蹭着他的头发,“森哥,你别睡,听我讲故事。”

  “好……”穆枔森有气无力的说。划过脸颊的雨越来越大,直到把他湮灭,然后有个嘈杂的声音不停的在他耳边转悠,啰嗦得有点单调,他似乎只会只会说那句话,烦躁中他努力上游想掐灭那聒噪的声音。越往上那张脸越清晰,是一张稚嫩孩童的脸,他遵循本能睁开眼睛想看清那张脸,却只看到一袭浮萍。

  吴君问见穆枔森半合着眼睛一阵窃喜,稍微放松了些,“有一个母亲有一对双生姐妹,姐妹俩有一个奶奶,母亲常年不在家索性把姐妹俩给奶奶看管。奶奶带着姐妹做女工、剪纸、种田,允许她们去家里的任何一间屋子。奶奶有一把剪刀,一半是木的一半是铁的,奶奶常说剪刀会剪开说谎的人的嘴,姐妹不信,但她们喜欢看奶奶拿着剪刀裁布,尤其是裁一块红布。好奇的妹妹问奶奶这布是干什么用的,因为这是她见过最鲜艳的布,奶奶说做嫁衣。多年后母亲回来了,要把她们带回去,但姐妹俩不想回那个只有草垛的屋子,奶奶年纪大了,只做得起一件嫁衣,说是给姐妹中的一个,好让她嫁到工匠家里。”

  “奶奶年纪大了,她需要一口棺材,做棺材的工匠需要木头,上山砍柴的姐姐遇到采花的工匠,工匠问她有没有见到大姐,说是好几天没见了。姐姐不知道,拾了柴就回家跟奶奶送木材给工匠,已经被母亲带回家的妹妹发现家里还有一个比她大的姐姐、一个比她小的妹妹,大的快要结婚了,小的只是个婴孩,大的照顾小的,小的照顾大的。长女看家,冰冷的长女被家人从水里拖出来后,婴孩去触碰了她,家人索性把婴孩扔进了桶里,奶奶把桶砸坏了,剪掉大姐的头发和一只腿骨烧成灰交给工匠做成工艺品,说是山石灰可做墓碑。去送墓碑的姐姐又看见工匠,工匠一身红装似是在等人,姐姐穿起奶奶家里的红装骗到了眼盲的工匠,棺材还没做成奶奶的剪刀就不见了,妹妹拿着剪刀剪掉了姐姐的头发划伤了她的脸,把她放在大姐身旁后回到了家,奶奶闻到红衣上的血腥味后让妹妹和大姐一起守家,奶奶的一身红衣终于没有换来一口棺材。”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个聒噪的声音,好吵。隐约还有穆子苏的哭声,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别哭了,哥哥在。”

  吴君问用力蹭上自己脸颊上的手,松开的手又紧了紧,“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熟人,提着花篮的娇娇。她面色红润了不少,头发还插着一朵白菊,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连虚弱的回应也不肯给他,他挫败的把头埋进他的后颈窝里,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见,“我不喜欢你带着蒲公英的味道,刺鼻。”

  嘀嗒……

  穆枔森划去脸上的水,头顶石壁也没有滴水的痕迹,他动了动手,手上的咬痕依然在。眼睛还能明物,他正前方隐约有一个被爬墙虎遮住的洞口,他正欲起身却被枕在他身上睡觉的吴君问搂个正着。他扒开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君问,醒醒。”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们整个人都躺在地上,不挪开吴君问他也没法起身。

  穆枔森趁着吴君问睡眼朦胧时爬起来,还没坐直又差点被吴君问扑倒,吴君问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许久才放开他。完事后吴君问站起身拍着胸脯保证,“你以后睡觉我守着你。”还好昨天赶上了,若是穆枔森真的在子时前睡去他当真相信他不会再睁开眼睛了,他昨晚看起来虚弱极了,像是患有绝症之人,可又着实看不出病症,应当是精魄消耗过度。他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穆枔森还有事瞒着他,他把刚起来的穆枔森圈禁在石壁上,“森哥,你……真的没事吗?”

  “有。”穆枔森笑了笑,“水很冷,泡了那么久当然难受。”

  “对不起,”吴君问尴尬的扭过头,“我下次不会了。”

  “好了,又没有怪你。”他推开吴君问,“清明过了,他们也该走了,我们回去。”

  吴君问很难把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人和昨晚躺在他怀里脸色苍白的人结合在一起,见他不走,穆枔森拿伞轻拍他的头,“别担心了,我没那么容易受伤。昨晚出去找个人,她快死了,我往她体内注入过多精魄,有些累罢了。”昨晚他那副模样想必不太好看,看来他以后得多注意了。

  果然……是这样吗?

  吴君问狠狠的松口气,短暂忘了那个快死了的人,“森哥你和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