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高门之邸,何来兄弟?

  那士卒唇角渗出鲜血,“自然是中军。”

  罗亦一脚踢到他的胸膛上,士卒飞撞在案盏上,昏死了过去。罗亦掀开营帐布帷,狂风骤雨一起涌来,拍打在他年轻英气的面容上,他侧身躲过黑夜中射过来的利箭,透过沉沉的云幕他看见远处营帐升起的万丈火光,和四周将他团团围住,弓箭盾牌齐发的士兵。

  一名士卒捂着胸口冲过来替他挡过一箭,冲到营前,跪倒在他面前,吐出一口鲜血,“将军,将军——”他出声道,“他们反了!反了!”

  “是谁?谁反我?”罗亦弯腰提起士卒的衣襟,大声问道,他脸上的雨水从士卒的脸上淌落,溅起地面上一汪红色的血迹。还未等到那士卒的回答,罗亦便看见万丈火光之中,那坐于马背上踏着马蹄缓缓走近的少年。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扶柯的脸。罗亦看着他的同胞母弟坐在那马背上,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满是阴险与冷漠。他的身边,马背上坐着的是犹带笑意的巫蒙和一脸傲气讥讽的巫非。

  “罗亦,你们军营内部的士卒试图聚众谋反,本公子已经全部帮你铲除了。”巫非踏马往前走了两步,走过尸首横陈的地面,望着罗亦,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该如何感谢本公子呢?”

  罗亦站于营帐门口,他心里已知巫非意绝非如此,他此时才不得不承认,他在无命滩最大的敌人不是鲛族,而是巫非。如今雨夜被困,身边亲信被杀得七零八落,不过他面色依旧保持着冷静,看着巫非虚伪的表演。他身上的傲气与倔强正如七岁时第一次见到巫非那样凛然。

  巫非又道,“罢了,你若感谢本公子,便乖乖束手就擒,前去云尊城去向帝上请罚吧。”

  罗亦冷笑一声道,“我有何过?为何领罚?”

  “哼!无过?私放鲛人、通敌叛国此罪一!纵使士卒密谋反叛,此罪二!”巫非道,“只此两项,便可使你抄家灭门,永世不得翻身!罗亦,你以为我的父亲宠爱你,你便可以越过我,你便可以成为人上人了吗?你只不过是一介罗姓,下贱种子竟然还敢觊觎不属于你的位置和东西!”巫非厉声道,“我奉劝你,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罗亦没有理会巫非,而是望向扶柯,道,“柯儿,你相信我吗?”

  扶柯没有想到罗亦会突然发问,怔了一瞬,半晌,他缓缓道,“罗亦,你休怪我。”他声音透过雨幕,寒凉入骨。

  罗亦凝视着扶柯,笑了笑,眸里掩饰不住的失望,“我以为我们终究是同胞兄弟。”

  “高门之邸,何来兄弟?”巫蒙见扶柯面容竟有几分动容,刚想开口,扶柯已先一步换了满脸的愤恨,冷冷地道,“自古以来,多少手足相残,高门之邸,更是如此。说着是兄弟,不如说是仇人!巫笪之内,长子为继,幼子若不争取,还有什么?”扶柯驰马走近几步,“扶赢是扶姓继承人,镇守西城。你是罗姓继承人,住进巫天府!只有我,扶柯,无名无誉!父亲母亲将我当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傻瓜,可我要告诉你,我扶柯不是!”

  “你——”罗亦看着扶柯,转怒为笑。他仰头傲然道,“巫非,你说得那些,我没有做过,所以我罗亦不会承认。”

  巫非举起弓箭,拉弓对准罗亦,他座下的马儿一步步往前踏,罗亦却依旧伫立原地不动。巫非眸中席卷凛冽杀气,一箭三发,罗亦却轻松迎身避过,巫非踏上马背飞身一剑横砍过来,那一剑逼的罗亦举剑对抗一直往后退,身体重重撞在营帐上,肩膀上的伤口在那一撞生生裂开来,殷红的血涌了出来。

  他抬眸看着杀气腾腾的巫非,他抿紧苍白的唇,汗与雨水顺着脸颊而下,他的剑穗在雨水中轻轻摆动。他心里一痛,他不怕死,可他怕……拖累了家人,怕……再也见不到她。

  就在这一凝神心痛之际,巫非低吼一声,压剑往前,他也生出了全身的气力,两人内力交抗,罗亦拼尽全力,终是胜了一筹,他举剑击开了巫非的剑,再重重一掌打在巫非的身上,巫非摔出数丈之外,跌进雨水泥泞之中,满是狼狈。

  “公子!”巫没连忙翻身下马,扶起巫非。

  “给我——给我杀了他!!”

  巫非一声愤怒的低吼,弓箭手纷纷跪地拉弓,成百的箭矢齐齐朝罗亦扫射过来!

  罗亦手中只有长剑一把,身无铠甲,一边挥剑挡去疾发的箭矢,一边眼睁睁看着为数不多的亲信士卒接连倒下,鲜血染红着雨地。

  “公子!”一袭黑影从空中掠下来,挡在罗亦面前,“公子,罗倾护卫来迟,罗倾该死!”

  罗亦捂着流血不止的肩头喘着气,“你要再迟来一刻,估计就只能见到我的尸首了。”他的话虽凝重,语气却十分轻松,还带有几分玩笑戏谑的意味。而他却未看到那罗倾的眼眸中却燃起一阵肃杀阴鸷之气。

  正在这时,巫非那一圈围住罗亦的弓箭手纷纷发出惨叫声,倒了下去。

  他们往空中一看,便隐隐看见那天边夜色中一群黑压压的身影袭来,翼灵人俯地冲来,硕大而尖利的羽翅在人群中划过,如同利剑撕开皮肉,血绽三尺,惨叫声一片,连扶柯都避之不及地被一把扇得摔下了马。

  翼灵人!!!

  巫非咬牙切齿,却挥手阻止了巫蒙的反击。半晌之后,翼灵人才结束这场挑衅式的杀戮,一半的翼灵人盘旋而去,而剩下的一半,收了羽翅化作了人形站在巫非等人的面前。

  为首的,正是翼灵族的长公主羽逽。她一身红裳,在黑夜中却灼然明艳。

  “翼灵人!……你为何插手我们巫笪人的事情!”巫非怒道。

  羽逽眉宇之内掩饰不住的傲气,她由上而下扫视了一圈狼狈至极的巫非,“怎么,你就是那巫許的儿子——巫非?”

  “你是什么东西!敢直称我父亲的名讳!”

  “哼!我,翼灵族的长公主,羽逽!”羽逽眉宇之间掩饰不住地傲气,毫不客气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那巫許见了本公主,可都要礼让三分!”

  “你——”巫非刚想说话,巫没已然轻轻拉了拉巫非的衣袖,示意他需收敛些,翼灵人如今既为巫笪的盟友,对面又为翼灵族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长公主,便多少都应顾忌几分。

  巫没在巫非耳畔轻语道,“公子,既然翼灵族已经插手,便就此收手,当是给这罗亦一个教训,以后公子机会多得是,可如今若是得罪了翼灵长公主,恐会影响日后之谋。何况,这长公主摆明了护着罗亦,并非善类。”

  巫非此次借巫华之力,巫没之谋,引得罗亦进入无命滩,借围攻鲛人之口消耗罗亦精力,又趁雨夜阴冷朦朦之时,派人特意引开罗倾,拖住罗倾,才致使罗亦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如此机会,就差最后一刻,罗亦就会死于万箭穿心,就差那么一步,如此机会,他实在是太不甘心。何况他又是性格莽撞急躁之人,此时更是难以隐忍满腔的怒气和屈辱。

  巫非甩开巫没的手,上前一步,冷笑道,“翼灵长公主又如何?就算你们和巫笪结盟又怎样!不代表你可以干涉巫笪的内政,更不代表,我巫非就要听命于你!”他伸手指向罗亦,冷冷道,“他,罗亦,是巫笪人!却暗中通敌,背弃我国,放走鲛人,此罪当诛,干你何事!翼灵长公主,本公子奉劝你,少管我巫笪的闲事!”

  “巫笪既已和我翼灵结盟,本公主自然要管!整个巫笪大陆都知罗亦公子的声名,更知罗扶两姓满门忠心,我们翼灵人也只知道罗亦公子武艺无双,可是深受巫許大人的信任和宠爱呢!何况,就算罗姓犯了事,也轮不到你来做主吧?就算你是巫天府的公子,可如今巫天府的主人还是你的父亲巫許,不是你吧巫非公子?”

  “你——”

  此时此刻,面对羽逽和巫非的对抗,也无人敢上前答话接话。其实是羽逽一番杀气凛然的模样,令巫蒙和扶柯也噤了声,巫非狠狠地盯着羽逽,羽逽也不甘示弱回瞪过去,两人目光在夜色中交汇,空气中的寒气都仿佛凝成霜冰。正在这时,远处夜色中率先冲出来跑过来几处身影,“罗亦!”

  这时他们才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边也渐渐浮现出乳白色的云雾,腾升出一片亮色。众人望过去,便看见为首的女子飞快跑了过来,冲到了罗亦面前,“罗亦,你没事吧!”

  “嫃!”巫非眼睁睁地看着笪嫃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跑过去跑到了罗亦的面前。

  “公主。”

  罗亦推开罗倾,站直后勉强行了一礼,“公主为何还没有去云尊城?”笪嫃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关切道,“罗亦,你在流血!”

  巫非看到这种情形,手不由握紧拳头,想一把过去将笪嫃拽过来,巫没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

  “我……没事。”罗亦此时衣裳湿透,血不断地涌出来,但他只望着笪嫃安慰地笑了笑,却抵不住脑海里的一片眩晕,昏了过去。

  “罗亦公子!”

  “公子!”

  笪嫃这才发现罗亦心脏上方插入了一支利箭,连忙让罗倾、罗凌把人抬进军营,“快传军医过来!”

  周围的侍从看着她不为所动,笪嫃道,“我是巫笪公主笪嫃,我命你们,速速去找军医过来!”

  侍从却纷纷将目光投向巫非,这时笪嫃才留意到巫非的存在,只见他也发裳尽湿,一脸狼狈地站在那里,抿唇一脸怒色地看着她。

  笪嫃只是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怎么,巫笪的嗣女竟唤不动巫天府的人?难道,这巫天府的权利竟大过我们笪姓,大过帝上,竟能够一手遮天吗?!”

  周围的侍从闻言皆是一脸惶恐,却仍旧无人敢动。他们是巫天府的人,也是巫非身边的亲信侍从,当然也只能听从巫非的命令与调遣。

  “罗凌,你去找军医!”笪嫃刚吩咐完,便看见两队人马浩浩荡荡朝此处而来,此时日色已经升起,远处偌大的旗帜在风中飞扬,正中间深蓝色的旗帜上凤凰图案腾飞,合成一个张扬跋扈的“巫”字。左右旗帜略小,只能看清“罗”“扶”而姓。

  “莫不是巫許大人来了?”

  众人都在忐忑揣测中,巫非与巫没对视了一眼,巫没知道巫非心里的畏惧,便低声在他耳边安慰道,“公子,就算是大人来了也不会有事的,您毕竟是巫天府的公子,唯一的继承人。而且罗亦如此生死不明,他能说什么,只要我们咬定他通敌叛国、私放鲛人,那么,大人也顾不了他。何况,此事背后还有巫华大人替您撑腰呢。”

  巫非一听此话,便安心许多。

  车队一到,罗姝和扶隰、扶赢三人下马对巫非略施了一礼,疾步带着军医进了军营。扶赢毕竟年盛,望向巫非的面容掩饰不住的愤愤不满之色,巫許在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见笪嫃,竟没有半分诧异,反而神色自若地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他将目光投向巫非,还未等巫非开口说话他已是一掌扇了过来。

  巫許毫不留情面的一巴掌狠狠甩在巫非的脸上,巫非被打得退后几步,血迹沿着唇角流淌下来,巫非摸着脸颊,面无表情,垂眸间畏惧消散,仇恨涌起。

  “不成器的东西!”巫許冷冷骂道,巫没扶住巫非战战兢兢,巫蒙、扶柯等人皆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巫没刚想替巫非说话,便听見巫非道,“罗亦部卒密谋反叛,我率军深夜平乱,我何错之有!罗亦通敌叛国,私放鲛人,我欲拿之交于父亲和帝上,我又何错!父亲为何一来就不问缘由的打我?!罗亦不过是您认的义子,而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您为什么事事都考虑他,顾着他,护着他却从不顾及我的颜面!莫非真如民间所说——”

  “说什么——!”巫許望着巫非,眸内已是滔天的怒火,巫非却不再畏惧,冷笑一声,道,“说这罗亦,是您的私生子。”

  “你——”如同触动了龙的逆鳞,巫許面色气得青紫,巫非却翻身一骑上马,他勒紧缰绳,固有的那种傲气与满腔冰冷恨意交织,他俯视着朝阳中竟已呈现苍老之态的父亲,冷漠而诡谲地笑了笑,“可惜,我才是巫天府未来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