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披风把冯钰笙整个人包裹起来，身后就是林轻屿宽敞温暖的怀抱，他手里捧着林轻屿给他的烧饼，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啃着。
“奴隶交易从来是地下的买卖，参与其中的不乏一些亡命徒，你若是在巷内跑，定会被他们后续追来的高手料理干净。”
“今晚你先住在瓮城，和我手下的兄弟们挤一挤，明天我让玟书带你去陆灏那里找点事做。”
城墙边立着一排矮房子，临近子夜仍旧灯火通明，被拖去用几瓢凉水清洗一番的冯钰笙在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带到一扇门前。
“今天你和我睡。”
“多谢……”冯钰笙还没来得及抬手道谢就被小士兵一把推了进去。
屋内几个男人正围坐在一起喝酒划拳，火盆烧得很旺，倒也真把塞外的飞雪挡住几分。见到推门进来的两人，其中一个男人冲他们招招手，“小六回来了啊，哟你旁边那个玉做似的娃娃是谁啊？”
“好看吧？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六卸去身上的铁甲，蹬了鞋子倒在床铺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阿笙，快过来。”
“你这么小，就来参军吗？”
“不是啊，阿笙明天就去陆监军那里。”
“也是，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能和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一样上战场呢。”
“诸位……都是大兴的勇士。”冯钰笙掂量着说辞，认认真真地看着士兵们。
那人微微一怔，继而仰天大笑，小六和其他人也跟着颤肩。
冯钰笙抿着终于有了些血色的薄唇，眨巴眨巴眼睛歪头疑惑地望着他们。
这天夜里，窗外的寒风嘶吼咆哮，抖动的窗枢咔咔作响，冯钰笙却窝在小六身边卷着半床洗旧的棉被好梦正酣。
陆灏的宅子就是三间茅草屋围了一圈土墙，外头看着就十分寒酸，进了里头更怀疑不是监军住的地方，倒像是个农家，沙土地上甚至还有几只老母鸡闲庭信步。
“是小詹将军来了啊，留下了吃顿饭？”
“行啊，对了陆兄，这是昨个儿幼山捡来的，我给你送来了。”詹瑄拍拍冯钰笙的肩膀，“陆监军人很好，做饭很有一手，你暂且跟着他，管饱。”
陆灏放下手中的扫帚，踱着步子将冯钰笙看了一圈，冲一旁年纪稍长一些的仆人招招手，“秦伯，你去看看有什么差事可以给这位小兄弟做。”
秦伯将冯钰笙引到一处，两人站在茅草屋的屋檐下，冬日的阳光斜射在两人身上，暖哄哄的，顺着秦伯指的方向看去，土墙的一角有一间小小的棚子，一只花尾巴的大公鸡立在棚顶，雄赳赳气昂昂地审视他的妃嫔们。
“养鸡的老吴家里有些事情，前些日子回去了，你就先做他的工作吧。看你长的白白净净的，原是哪家的少爷吗？”
“母鸡会在草垛上下蛋，你记得给捡起来。清理鸡舍的时候可以去厨房灶台那里舀一些灶灰。”
冯钰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红着脸摇了摇头。
“还真是哪家的少爷，”秦伯慈祥地笑着，“你跟我过来吧。”
林轻屿蹲在藏兵洞内狭小的空间里对着沙盘发呆，詹瑄掀了帘子进来，一首还抱着一只用棉布包裹严实的瓦罐。
“喂，幼山，你都在这呆了三个时辰了，快回头，看我带了什么。”
“嗯？”
“是陆灏兄煨的鸡汤，还热乎着呢。”
“你先放那里吧。”林轻屿抬手抄起面前的宣纸，“玟书，我们的武器……”
“别介，先喝汤，喝完再聊。”詹瑄拿过两个碗倒出鲜美飘香的汤汁，“今天是上元节，你就歇歇。”
“啊，又是上元节了吗？”
大兴仁宗十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京城夜市熙熙攘攘的街道中一位豆丁大的孩童黄发垂髫，灵巧地奔跑在两岸的火树银花间。
体态臃肿的宦臣挤出一身汗，他伸着双手往下抓去，孩童的锦衣在他指尖划过，手舞足蹈的样子甚是滑稽。
“五……少爷，小少爷！您慢点跑……哎哟，我的小祖宗啊……”
灯火未能照亮的一处青石路上，林轻屿形单影只地坐在河边，金水河内漂浮着数不胜数的河灯，它们微弱的烛火摇曳着，随着流水逐渐远去，像是隔绝了闹市的尘嚣。
“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轻屿抬起原本埋在臂弯里脑袋，晦暗的光影里立着一位小小的璧人，他穿着红色的秀纹锦衣，带着一只足金的貔貅璎珞。他束着双髻，两鬓各垂着一缕青丝，肤若覆粉，眉似远山，唇若点红，双眼更比黑曜石还要好看。
林轻屿看愣了眼，心里不禁感叹道：“这是从何处下凡而来的神仙妹妹？”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林轻屿拉低袖口，随口扯谎，“我就想一个人。”
冯钰笙笑得眼睛弯起了月牙儿，他伸出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和我一起猜灯谜吧，我正好缺个伴。”
“我不——”林轻屿撞进冯钰笙灿若繁星的眼神中，忽地哑然无声了。
林轻屿从树上摘下纸条，递到冯钰笙手里，“给，猜出来可以去街的那头换糖人。”
“有锦鲤花篮吗？”
“有是有，不过那个要二十多个……”
“那你能不能多取些？”
“行。”
“我看看……欲访孟尝却未得。”
“面不成文。”
“飞书钱塘春已去。”
“鸿江之夏。”
“为什么？”
“飞鸿传书，钱塘缺江，春去便是夏天。”
“率众讨乱扬尘还。”
“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也太厉害了。”
“糖人很好吃，”冯钰笙掰下一块塞进嘴里，“我要走了，谢谢你今天作陪，虽然不清楚为何你要从家中一人跑出来，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又想你小时候遇见的仙女妹妹了？”
“我也不记得多少了，只记得她还在眉心处画了花钿。”
茂城的上元节远不如京城的盛大，冯钰笙寻了一圈终于弯腰在摊前捻起一个糖人，“老板，这个多少钱？”
摊主笑盈盈地举起手腕比了个“五”，“小友来一个？”
“嗯，多谢。”冯钰笙接过糖人，收紧在袖中攥成拳头的手，心中暗道：“那是握剑的茧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