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夏五常说，一边指了指靠墙放着的饭桌底下的椅子，示意他自己拉出来。
钱双曲没出声，拉开椅子坐下了，手掌在缠绕着的绷带上摸了摸。
“哦，我昨天没找到弹力的胸带，就先这么缠上了。一会儿去趟医院换了吧，再看看有没有脑震荡。”夏五常转过头将水盆里绿油油的蔬菜捞出来扔到菜板上，一面按着菜一面下手切，没有半点儿犹豫，手上动作灵活而舒展。
“谢谢啊，”钱双曲不太自在，吸了吸鼻子又张开嘴：“学长。”
“嗯？”夏五常停下，回头冲他笑了笑，有点意外的样子：“二中的啊？”
“嗯，是。”
“挺好。”夏五常点点头，继续切菜。
钱双曲低头抠抠大腿，他有点儿尴尬，不想这么一直看着夏五常切菜，也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
如果他和夏五常再熟一点儿，不用更熟，就再熟一点儿，都不会尴尬成这样。
就跟相亲似的，双方见了面点了头互相寒暄过了，就不知道聊什么了。
夏五常看着也不想主动说话，菜刀当当当地剁着，专注得就差摆台摄像机。
大家好，今天要做一道西红柿炒鸡蛋，这是我国的国菜……
“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夏五常突然说，“不是过了夜吗，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吗？”
“啊。”钱双曲的国菜思路被打断了，站起来搓了搓脸，转身想出去时又转回来了，“你能借我下手机么？”
“客厅茶几上放着，没有锁。”夏五常说。
“哦。”
钱双曲出去了。
客厅里亮亮堂堂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将防盗窗上的阴影打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长方形的光斑。
茶几上放着夏五常的手机，钱双曲拿起来按了两下，果然是没有锁的。壁纸是个小金毛，趴在沙发上晒太阳，吐着舌头露了个笑脸。
他没再翻别的，按了下拨号，输了几个数字进去，拨通了。
不知道钱一涵有多着急，钱双曲皱起眉。
昨天手机不知道被打哪儿去了，就算没碎估计也被抢走了。
艹。
钱双曲一想起昨天的事就生气。
烦死。
“喂，哪位？”
手机里响起熟悉的声音，钱双曲心里平静了不少。
“姐，是我。”他说。
“双曲？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接电话呢？昨天怎么没回家啊？”
“没事没事，我在同学家呢。”钱双曲往厨房看了一眼：夏五常已经不切菜了，当当当的声音消失了。他转回视线继续说：“我没什么事。”他又摸了摸绷带，“手机…掉了，不知道掉哪儿了，没法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钱一涵又问。
“我…大概…过两天吧。”
“怎么不回来啊？”钱一涵的声音听着特别温柔特别舒服，钱双曲平常一听到姐姐软言软语的就变得特别乖巧，就算说谎也愧疚感加倍。
“那什么，我没事，是我同学。”钱双曲摸摸鼻子，心虚地往厨房看了一眼：“他被人打了，家里这两天没人，我得留着陪他。”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连厕所都不能自己上呢，拉链都拉不开。”
“是吗，这么严重啊。”钱一涵声音小了很多，“那你照顾他吧。过年呢？你能回来吧？”
“过年应该能。”钱双曲松了口气，“我挂了啊，你别担心了。”
“好，拜拜。”
钱双曲按断了通话，舒了口气。放下手机，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厨房走。
厨房里又响起了剁菜声。
当当当当当当。
夏五常的背影沉稳又踏实。
“谢谢啊。”钱双曲重新坐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
他刚刚和钱一涵说这几天回不去，完全是害怕现在这样吓着钱一涵。但住哪儿还没想好。
在这儿当然好，但是总会打扰到别人。
他犹豫了半天，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这几天我家没人，你要是能不回去的话就呆着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夏五常说，连头也没回。
“啊，好。”钱双曲坐直了应了，偷偷笑了笑。
“我上个厕所。”钱双曲起身往外走。
“裤链拉得开么？”夏五常停下刀。
钱双曲愣了愣，还低头看了看裤子：“我靠！”他没绷住笑，“你能听见啊？”
“你走出去时又没把门拉上，说人坏话也不知道小点儿声。”夏五常靠在台边上冲他乐，然后又解释了一句：“我没特意听。”
“妈的。”钱双曲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又绷不住乐。提步往厕所走去。
站在马桶边儿上才想起来，运动裤，哪儿来的裤链？
妈的！
门铃响起来时钱双曲正好按下冲水，转身回到厨房，夏五常正在擦手，好像是要出去。见他进来反而没动，“你去把门开了吧。”
“哦，好。”
钱双曲没听到门铃，但还是转过身往门口走。
“会开门吧？往下一压就行。”夏五常提高了嗓门喊着。
“我会开！”钱双曲也大声喊了一嗓子，门把手往下一按。
“嗯？”
蒋云琛抬起头，看见身上缠着绷带的钱双曲，一愣。随即马上笑了笑，“你好。”
“你好。”钱双曲说，也愣了一下。
“让我进去啊。”蒋云琛指了指他守在门边的脚。
“哦，好。”钱双曲往后退了两步，把门口让了出来。他觉得这时候转身就走实在是太没礼貌，可又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又陷入了尴尬。
他想给蒋云琛拿双拖鞋，这应该是主人做的，但是夏五常也没出来。他觉得自己自作主张开了鞋柜啥的好像不太好。
倒是蒋云琛非常自然地开了鞋柜拿了双拖鞋，紧接着喊了一嗓子：“五哥！”
“嗯！”在厨房的夏五常大声地应了一下，“你脱鞋没？”
蒋云琛把刚脱下来的鞋又穿上了，“啥事儿？”
夏五常拎了袋垃圾出来，“把这个拎出去扔了。”
支使得特别自然。
“还有别的没？”蒋云琛直起腰接过来，也自然地问了一句。
夏五常看了看立在旁边的钱双曲，“带他去趟医院吧，我没时间。”
蒋云琛看了他一眼：“行，我带他去。”
“嗯。”夏五常看着他拎着垃圾出去了，拍了拍钱双曲的肩，“你把衣服穿上吧，你的脏了，穿我的衬衫吧，到医院好换。嗯…羽绒服在衣柜里。”
“哦。”钱双曲转身往卧室走过去，从衣柜里找到衣服换上了。
蒋云琛刚好回来，夏五常给他开了门。
钱双曲手揣在兜里摸了两下布料，“我没带钱。”
“嗯？”夏五常把鞋递给他，“没事，让他垫。”
“嗯，我给你垫。”蒋云琛笑笑说，回身把门开了，“走吧。”
钱双曲跟蒋云琛走了。
夏五常回到厨房坐下，坐在刚刚钱双曲坐过的地方，愣了一会儿。
他和蒋云琛也好长时间没见了，这次他回来感觉还是很舒服。
总有那么一类人，熟悉你生活的习惯，熟悉你的性格，熟悉你的说话方式，熟悉你的为人，懂绝大多数人都不懂的东西，真正踏进你的生活，没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也不希望自己被当成外人。
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留下的、参与了自己生活大事小情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夏五常站起身，到冰箱里找食材。
蒋云琛是开车带钱双曲去医院的。开着一辆二手的大众。
“…你有驾照吗？”
钱双曲为了打破尴尬局面问了一句。
“有。”蒋云琛说，也没问他是怎么和夏五常认识的。
钱双曲一直等着他问呢，他主动问一句，自己就能有点儿话说，不至于干坐着瞅着前面。
“我车开得还行，没什么事儿。”蒋云琛补了一句，停在交通岗等着红灯过去。
等到几十秒的沉默后他才笑了笑，开口问道：“憋坏了吧？”
“啊？”
“你想说就说吧，不用等我问。”蒋云琛发动了车子，目光透过车窗直视着前方的路，“我问的话也不会问你，你要是实在想说，就说吧。”
“哦，”钱双曲舔了舔嘴唇，“就…哎你还是问一下吧，我这么直接说太难受了。”
“哈哈。”蒋云琛笑出声，方向盘打了两个圈。“行，那什么，你是怎么和夏五常认识的？”
“啊，舒服多了。”钱双曲舒了口气，“昨天出了点儿事儿，被揍了。”他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儿丢面儿。偷偷看蒋云琛——他却没什么反应，唇角的笑依然带着，没有消失或扩大的迹象。
于是他继续说道：“夏…学…哎，五哥路过，就把我背回来了。”
最后换的称呼舒服多了，钱双曲还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啊——善良的人啊，你终将得到好报！”
车停了。停在医院门诊门口。
蒋云琛把安全带解开，下了车。钱双曲也把安全带解了，跟着他下去。
“不用感慨，我替他说句不用谢。”蒋云琛笑了笑，“你就是个小猫小狗，他都会救的。”
他们回来时天还没完全黑，夏五常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门铃声响了才醒。
“我想吃水煮肉片。”蒋云琛门一开就说道，“我饿了。”
“没有，要吃自己做。”夏五常头也没抬，揉了揉头发回到沙发上，刚刚醒，有点儿楞。
“你睡着了？”蒋云琛问。
“嗯。”
钱双曲换了拖鞋，进卫生间洗了个手。
“花了多少钱？”夏五常打了个哈欠。
“没多少，我出了。”蒋云琛往沙发上一躺，不动了，“你做饭吧。”
“行。”夏五常往他肩膀上锤了一拳，站起身往厨房走。
钱双曲迟疑着走到厨房门口看他，站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换胸带了。”
“嗯，感觉好多了吧？”夏五常戳了戳下午拿出来的那块肉，已经化透了。
“好多了。”钱双曲点了下头，“那个，谢谢啊，学…五哥。”
“嗯？嗯。”夏五常听着称呼笑了笑，“你不用跟云琛学，叫名也行。”
“你特介意么？”钱双曲抬头问了一句。
“其实我不介意。”
“哦，那我不改了。”
“行。”夏五常又笑了。
手上的肉被切成片儿，一下一下的，特有节奏感。
钱双曲看了他一会儿出去了，随手把门给他拉上了。
蒋云琛换了个姿势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钱双曲觉得他和夏五常挺像的，不是长得像，也不是性格像，就是给他的感觉很像。
他们两个人都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就是很踏实。
“水煮肉片吃不上了，”蒋云琛突然回过头说，“太晚了，麻烦。”
“……哦。”钱双曲眨眨眼，“可以点菜的吗？”
“嗯？”蒋云琛露了个笑，“可以，你去吧。”
钱双曲将信将疑地过去了，拉开门时夏五常正把牛肉从锅里盛出来，整个厨房都有一股孜然牛肉味儿。
“怎么了？”夏五常把盘子放在桌上，拿了三个碗和三双筷子。
“…西红柿炒鸡蛋。”钱双曲说。
“嗯？”
“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五哥。”钱双曲挺直了腰，感觉底气都足了。
客厅里传来蒋云琛的笑声。
他一瞬间发现有什么不对，摸了摸鼻子，气场瞬间弱了：“那什么，不然算了，吃饭吧，饿了。”说着就要进来坐下。
“等等，你先出去。”夏五常转身去冰箱里找了几个鸡蛋，“等一会儿，马上。”
钱双曲叹了口气从厨房出来，回了客厅。
蒋云琛笑得像一朵得寸进尺的花儿，“你看，多好，多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