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夏五常往后让了让，侧过身让他进来。
“快快快接一下，”钱双曲避重就轻地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了过去，回身把门关上了，冻得发麻的双手互相搓了搓，嬉皮笑脸地答道：“两天没看见你十分想念，特意过来看看你。”
夏五常笑笑，去把面粉和豆油都放到阳台上。蒋云琛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手机，见他进来也有点儿懵，但很快就露了个笑脸出来，还冲他挑了挑眉。
“糊弄谁呢。”蒋云琛低声说道，“不是说好了初三我去接你吗。”
“嗯，”钱双曲自觉地把鞋脱了，衣服挂好了，坐到沙发上慢慢缓着，“等不到初三了。”
“怎么了？”蒋云琛问了一句。
“…我怕你们忙不过来，寻思来帮帮你们的。”钱双曲大言不惭道。
“要点儿脸。”蒋云琛说。
“说什么呢？”夏五常擦擦手，慢慢走过来，“别扯虚的，问什么说什么。”
钱双曲看见他就心虚，也不知道为什么。蒋云琛不管怎么问他都觉得没问题，扯胡话也能扯得理直气壮。夏五常就不行，一说假话了，他总觉得夏五常能看出来，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和平时不一样，那样的打量像把箭一样，有着格外强烈的穿透力，让他那点儿小心思无处循形。
“那什么，五哥……”钱双曲的目光在触到他那一瞬间灵活地躲开了，紧接着他就不自在地笑了笑，主动站起来快步走向厨房，避开对方的视线，错过他的身体，然后站到餐桌前面，背对着他说道：“你们干什么呢，我帮你们干点儿活。”
“……地下有捆韭菜，你摘了吧，晚上包饺子用。”蒋云琛观察着夏五常的脸色说道，顺便帮钱双曲解了个围。他拍着沙发垫子示意夏五常坐下，见他不动就站起来拽他过来，一边使眼色一边在他肩膀上捏了几下。
“……别犟，”蒋云琛低声说道，“大过年的，别问了。”
夏五常脸色缓和了些，然后躲开他的碰触，视线投向尽量不弄出声响的钱双曲，清了清嗓子：“双曲，”
“啊？”钱双曲吓了一跳，水盆差点儿翻了。
“你过来。”
钱双曲磨磨蹭蹭了半天也不动，夏五常也不再催，只是静静地坐着，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一盆韭菜几乎是每一根都被冲洗得反光了他才动一动，慢慢站起身，走到客厅去。
“……怎么了五哥？”
蒋云琛向他投去“我已经尽力了你生死有命”的目光。
钱双曲在短短的时间内反省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这种应该算得上是“害怕”的心理。他和夏五常算不上十分熟，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文弱又温和，是很好相处的，但是偶尔的气场却让人吃惊。
就想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可这人的气场，却让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开始回忆有什么事得罪了他。
“为什么今天出来了？”夏五常淡淡道，手指划过茶几上的水杯，留下点点痕迹。
“……我来帮忙啊。”钱双曲尽量自然地说道。
夏五常望向他，那眼神，看上去像是隐忍的愤怒。
可是生什么气呢？
蒋云琛坐在一边不说话，看热闹一样看着他。
“糊弄谁呢。”夏五常又说了一遍。
糊弄谁呢。
他第一次说的时候，语气明显是开玩笑。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钱双曲认命一样叹了口气。
“……我和我妈吵架了。”
蒋云琛动了动，似乎在夏五常手臂上按了一把。
“吵得心烦，就出来了。”钱双曲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说完又暗暗嘟囔了一句：“大过年还要训人。”。
他并不想提起这种事。
就像穆萍不愿意提起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样，他也不愿意提起他有一个很差劲的妈。
“双曲，”蒋云琛开口道，“你先进屋待一会儿。”
“哦。”钱双曲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夏五常这时却站了起来，以谁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粗暴地摘下钱双曲刚挂上去的羽绒服。钱双曲一时之间没缓过来，就被夏五常拎着，踉跄几步到了门口，胳膊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有些恍神。
“诶诶诶五哥——五哥——”蒋云琛蹦起来下沙发拦他，却没拦住。夏五常已经开了门，顺手把钱双曲扔了出去，羽绒服也团成一团塞到他怀里。
“五哥，五哥，你别这样——”蒋云琛拽着他的胳膊拽不动，干脆环上他的脖子，手搭在夏五常的肩膀上，用了个巧劲，强硬地把他拉得退了两步。
“出去。”夏五常僵着身体，冷冷地瞪了钱双曲一眼。
钱双曲愣着没说话。他被夏五常这一系列的动作吓着了，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那什么，双曲。”蒋云琛皱上眉，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先把门关上，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给你开。”
“哦，哦。”钱双曲这才动了动，把门慢慢关上了。面对着夏五常冰冷的表情，他像是做错事了一样低下头，不看他。
为什么生气？
钱双曲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夏五常家的门上没贴春联，像是从来都没贴过任何东西一样，就干干净净的保留着本来的颜色。他摸了摸门把手，往前走了两步，脑袋顶着门。
他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了夏五常的点，然后毫无预兆又顺理成章地看着他暴走了，再然后自己就被赶了出来。
他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脑门都凉得彻彻底底，屋里才又传来拖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钱双曲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脑门。
蒋云琛给他开门时，他正好放下手。
“进来吧。”蒋云琛轻声说道。
钱双曲搂着羽绒服往里踏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了。
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响着，玻璃门关着，隔着泛起的烟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身影，在灶台边忙来忙去。
蒋云琛又吊儿郎当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了，见他坐过来时还笑了笑。
“……你跟他说什么了？”钱双曲往他身边凑了凑。
“没说什么，”蒋云琛盯着手机屏幕，也不看他：“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这点儿了解还是有的。”他笑了笑，紧接着他伸了个懒腰，模模糊糊地说道：“谁像你他妈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求说给谁听。
身在福中不知福？
钱双曲一愣，没再答话。
差不多三点钟时夏五常拉开了厨房门，敲了敲边上立着的冰箱，淡淡道：“吃饭。”
蒋云琛瞬间放下手机冲向厨房，一边冲一边念叨：“吃饭了吃饭了饿死了饿死了——”
钱双曲局促地走向厨房，沉默地坐下来。
夏五常给他们盛饭，然后发筷子，看上去已经没有那种愤怒的情绪在了。
发到钱双曲时，夏五常依旧低垂着眉眼，钱双曲有点儿失落，但还是接了过来。
他觉得完蛋了，夏五常可能以后都不会理他了，自己的房间也不会给他住了。
这让他很难受。
蒋云琛夹着菜就饭吃了两口才说了句话：“有点儿辣。”
“那就吃别的。”夏五常说。
“……我觉得，咱们三个人吧，就不用说点什么虚的了。”蒋云琛说，特意转过头冲钱双曲笑了笑：“是吧？”
钱双曲：“嗯。”
夏五常没说话。
钱双曲暗暗叹了口气。
夏五常一直没理他，那一个下午的话也特别少。
本来话就少，这么一折腾，话更少了。
钱双曲特别闹心，他不想搞得夏五常也过不好年。
八点多时他在看电视，夏五常和蒋云琛在厨房包饺子，准备半夜吃。今年的春晚依旧不好看，嚎叫“我想死你们了”之后就出了很多“我想你们死了”的节目，搞得他身心俱疲。
蒋云琛不能熬夜，大概十点多钟就进屋睡觉去了，进屋前还特意嘱咐他，记得到了半夜叫自己起来吃饺子。
钱双曲乖巧地应了，在夏五常视若无睹的目光中往沙发边上挪，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存在感从诺大的屋子里省略了。
夏五常也没面无表情地坐够两个小时，他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就站起来上了阳台，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没再回来。
阳台上温度很低，几乎是和室外没差多少。钱双曲时不时就看一眼阳台，尽管看不清，但还是一连看了好长时间，直到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干脆站起来，忍着心里的不适，去阳台上找他。
钱双曲这次看清了阳台连接厨房的门槛，小心翼翼地迈过去了，站到夏五常身边。
夏五常侧目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仰着头，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空。
“五哥，”钱双曲张了张嘴，“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夏五常淡淡道。
——说话了说话了说话了！
“……你冷么？”钱双曲再接再厉。
夏五常往旁边让了让，靠在冰凉的墙上，偏过脸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露出个笑来：“没话找话难不难受？”
钱双曲一下愣了，“我靠……”他往夏五常肩上拍了一巴掌，“你逗我呢！”
“没逗你。”夏五常接着抬起头，笑笑。
“……那你还生气么？”钱双曲心里一松，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
“还行吧。”夏五常叹了口气答道，“生气你不也回来了么？”
“那倒是。”钱双曲想了想，“我就是有点儿懵，你为啥突然生气了呢。”
“为什么呢。”夏五常喃喃道。
“但我好像又有点懂。”他说。
“哦。”夏五常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
钱双曲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他也不说话了，跟着夏五常一起漫无目的地看着黑漆漆的夜空。
真冷。
窗外传来了鞭炮声，烟花直冲云霄，绽放成巨大的光晕。
“五哥，”钱双曲往夏五常那边凑了凑，碰了碰他的胳膊：“新年快乐。”
然后他等了很久。
等到外面的鞭炮声停了，不再有烟花绽放开来，夏五常才张了张嘴，也不知在对谁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