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家人

  忽然,北堂萱的画尺往前一送,朱雀刚要去挡,谁知从北堂萱身后忽然甩出一条莹白长链锁住朱雀,容华双眸一紧,不是千机锁又是何物?

  “昝白起!”容华咬牙切齿,“杀了她对你有何好处?”

  昝白起挑挑眉,“没好处可也没坏处,至少能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样子不是吗?朋友?嗤,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念头,嗯?”

  “昝白起!”容华不再说话,提起朱雀就迎上昝白起。

  含垢本意要留在温色身边保护,可无奈北堂萱手下大批护卫涌来,含垢一时分不开身护卫。

  北堂萱提着画尺走到温色面前,那气势颇不容情。

  温色频频往后退,面上有些仓皇,“你要杀我?为什么?”

  北堂萱不说话,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温色被逼到绝境,身后靠着墙,退无可退,温色大约明白了北堂萱的缘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手摸了摸脸颊,又摊开来看向玉葱似的指尖,只见指甲上不知何时染了蔻丹,色泽极美极艳。温色顿时明白了。

  忽然,温色转向了缘央求:“大师,你曾答应我的,倘若一日皇上改了主意,你要替我美颜,许我多些时日,我还有心愿未了!”

  了缘正要开口,北堂萱接过话:“什么心愿?”

  温色昂着头,“我答应过殿下,要许他一个孩子,求皇上成全!”

  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随即明白这不过是她的托词,生孩子怀胎十月,有这么长的时间,事情定有变数。

  只有含垢与众人对敌时忽然回过头来,神色莫名地看了温色一眼,那一眼端的情真意切,既震撼又感激,以及几分歉疚和同情都在那一眼里流露出来。

  北堂萱握剑的手捏得嘎嘣响,“不可能!”

  北堂萱长剑挥舞,下一秒就要刺入温色的心脏,温色被吓得呆立不动,一时间场上一寂,容华和含垢纷纷弃战奔去,但所有人皆知来不及了。就在画尺刚触到温色心口,忽听“铮”地一声,琴弦动,一记琴刃飞来,竟将挥舞中力重万钧的画尺打得飞出北堂萱手心,狠狠插入七尺外的回廊柱上。

  北堂萱虎口被震得发颤,他冷冷地转头看向了缘,“师叔,你难道忘了师父、师伯之命,忘了那句谶语不成?”

  了缘面色极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见无辜不能不救。”

  “无辜?”北堂萱冷笑,“好一个无辜。”

  了缘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不是有缘人,终有离别日,你何苦伤她?”

  “你什么意思?”北堂萱脸色阴郁。

  了缘淡淡道:“你方才痛下杀手已是犯了忌,还要我明言吗?”

  北堂萱咬着牙,半天没有说话。

  了缘走到温色旁边,“我虽不杀你,却不能任由你。”言罢,了缘将洗凡琴放于旁边,一伸手捉住温色的命门,温色正想问他打算怎么做,忽然感觉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痛感席卷全身,温色“啊”字都来不及出口,就痛得倒地翻滚。

  “了缘,你做了什么?!”容华和含垢忙跑过来想扶起温色,却见温色早已痛得面无人色。

  后背仿佛被滚油淋过,又用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熨,比之前的生不如死毫不逊色。温色勉强睁开眼,见容华和含垢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温色冲他们摇摇头,“我没事。”

  了缘道:“我加强了你身上降魔印的禁制,日后你若生害人之心,那禁制就会让你生不如死,如此,也算不负苍生。”

  温色半扶半靠地倚着容华站起来,绝色的小脸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容华怒目看着了缘,似乎想要骂他,温色忙拦住他,喘了口气温温吞吞,“多谢大师不杀之恩。”

  “你还谢他?你难道真以为自己会害人不成?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杀你,又凭什么对你下禁制?明明什么都没做,你怕他们作甚?!”容华气急,看向温色的眼神十分怒其不争。

  “你不懂。”温色冲他摇头,了缘知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现下能网开一面,已经是格外开恩,她不得不谢过。

  “你……哼!”容华显然气得不轻。

  温色也不跟他解释,只是勉力走到北堂萱面前,北堂萱负手而立,端的龙章凤姿。

  温色慢慢跪下,北堂萱倏地一怔。

  “皇上,您曾赐臣妇一道圣旨,上面留有大燮国玺金印,想必不会不作数。”温色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那纸上原本只有金印红泥,如今已填补上几行黑字,让人看不出它曾是一个帝王最大的宽容。

  “皇上,臣妇只有一个心愿,愿和殿下夫妻二人平安喜乐地离开大燮,若非我二人自己意愿,终身不得干涉我二人自由。”

  场上顿时一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温色,温色不以为意,只是抬着一双澄澈见底的眼眸坦荡无波地对着北堂萱,手里的圣旨举过头顶。

  “娘娘……”忠伯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目光复杂地落在温色脸上,许久才朝温色长揖到地:“娘娘,老奴替殿下谢谢娘娘。”

  温色冲他淡淡一笑,随即又对上北堂萱,许久许久,久到温色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结果时,北堂萱忽然开口:“你说没有人能退出江湖,只有人被江湖遗忘,也没有人能真正逍遥,尤其是我,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温色怔了怔,他那时果然没有醉死过去。

  “你说我是潜龙,说我不得自由,你料到了一切,可我还是不相信。”

  北堂萱嗤的一笑,他慢慢走到回廊上,银月皎皎,虫鸣蜚蜚,长剑画尺寂寞地插在廊柱上,风一吹,似乎还能听到似有若无的龙吟。北堂萱伸手将画尺从廊柱上拔下来,他背着身,颀长的身影藏在夜色中,看着竟比画尺还要寂寞。

  简单地用过餐,天色再次暗淡,没想到一晃又过了一日。宫九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一双眼睛全部成了碧色,霜白的长发也一直没再变回去。

  “等你再好一点,我们便离开这里。”温色一点一点为宫九洗净发上残留的墨香。

  宫九躺在温色腿上,一双碧眸睁着,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你说,我们去哪好呢?你的身体禁不住长途跋涉,原本我想着东煌或者北齐最好,一个是佛国,人人笃信佛教,想必少有纷乱,一个为强国,繁华正盛,去那里安家落户想必不错,只可惜两处都离大燮太远,一路奔波对你实在不好。南燕也去不得,宫浔日日盯着我们不放,只怕我们一到南燕就会被人害了。西岐穷兵黩武,民风彪悍,想想昝白起的模样,我就觉得可怕,还是不要去的好。岐梁最近,可是容华这次回去,定会发动内乱,他自顾不暇,我们去了也是个麻烦……其实我啊,就想有一处大院子,我们还有未生、小奴、忠伯、含垢,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我可以做点生意养活你们,你还不知道吧,我很会做生意,以前我……”

  温色喋喋不休地讲了许久,宫九睁着眸听,待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时,恍若碧玺的眼眸忽然波澜潋滟,许久,直等到他发觉时,唇角已经微微弯起。宫九又是一怔,他不明白似的伸出手,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他蹙了蹙眉,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究竟意欲何为?正要收回手,忽然感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住了他,两只手握在一起,宫九一瞬间觉得心底某处动了一下。

  “怎么了?不舒服吗?”温色的声音有些着急,宫九的手太冷了,她只好伸出两只手包裹住他的,不停揉搓,想要他暖和一些。

  “没事。”宫九轻轻一笑,“你说的对,岐梁不日会有动乱,我们回南燕。”

  “可是宫浔……”

  “无妨,我们正大光明回去,他不敢怎样,况且我的眼睛坏了,不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料想他不会费时费力地对付我们。”

  温色闻言一僵,宫九感受到了,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怎么?”

  “你的眼睛……”温色抚上宫九恍若碧玺的双眸,“再也看不到了吗?”

  宫九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你会嫌弃我?”

  温色忽然俯身吻上宫九的眼睛,那个吻极轻极干净,悠悠然落在宫九的眼眸上,宫九恍惚觉得自己的心也轻了,随着那个吻离开了自己的胸腔,不知飘去何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宫九才发现,自己终其一生所想要的还不及当初那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