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血尸降

  贾七想死的心都有了。

  墨绿色的厚墙横亘于前,密匝匝的树冠簇拥着,晚风呼啸,声撼山谷。贾七和昝白起从山崖上摔下来,如果不是崖壁上横生出的一枝树杈挡住了不少阻力,他二人现在就是云雾山谷里的两坨肉泥。

  昝白起从摔下崖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肩甲被剑刺穿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反而结了一层冰,他的脸色极为苍白,尤其一张紧抿的唇泛紫色,覆着薄霜,贾七很清楚再这么下去,只怕他撑不了多久了。

  没有多做停留,贾七撑着一条被摔伤的腿站起来,昝白起身量很高,贾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扶起来背在身上。这里草木极旺盛,浓密得几乎遮蔽了天日,贾七根本辨不清方向。

  天渐渐黑了,贾七每走一步都艰难得很,腿上的伤口裂开了,不停地往外流血。贾七心里着急,从她醒来开始就发现空气里除了浓烈的青草味还暗暗藏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这让她隐隐觉出不安,直觉告诉她这个林子绝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脚下一只枯木被她踩断,那木头折断的声音在密林之中响起,劈啪似骨头断裂,清脆响耳,远处几只惊鸟扑扇着翅膀飞上了树梢,动静颇大。

  “别再往前走了。”昝白起终于醒了过来,但声音极为虚弱,“离开这里,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洞。”

  贾七原本还在迟疑,现在听昝白起这么说,忙背着他往其他地方走了。

  昝白起趴在贾七单薄的背上闭目养神,全不理会一步三晃的贾七有多辛苦,只偶尔睁开眼指点下贾七的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好意思。贾七心里暗骂,但腿上却不敢停,按照昝白起指点的路确实渐渐少了刚才那股不安的感觉。

  天已黑透,贾七看不见脚下的路,每走一步都十分勉强。忽然,面前闪过一对幽蓝的光,贾七心里咯噔一下,就见那光渐渐靠近,它身后还跟着十几双一模一样的蓝光。

  贾七回头对昝白起苦笑了一下,“你说,让你现在对付一群狼,是不是有点为难?”

  含垢眼睁睁地见贾七被昝白起拖下了山崖,他心神一乱,丢开黑衣人就要下去救人。

  “我劝你还是不要下去微为妙。”崔行念捂着伤口,有气无力地,“这山崖虽不高,但崖下有些……嗯,不大干净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过。”崔行念说到这里,眼底微微一闪,不知想起了什么。

  含垢敛着眸,忽然抬头将周围仔细打量了一回,半晌才道:“怪不得你们要在此伏击。”

  崔行念一怔,神色有些慌乱,“你这是什么意思?”

  含垢站起身,“十年前,西岐最有权势的崔氏被灭门,崔老将军没有战死沙场却遭奸人所害,至今令人唏嘘扼腕。尤其有人传言为护当时还是静安侯的昝佑生出逃,崔家数位家主连着静安侯竟都凭空消失,至今尸骨难觅,想必就是在这里?”

  崔行念一惊,没想到他只是一句提醒,竟令对方把他们的来路缘故统统摸透了!

  身后几个同伴闻言,纷纷亮出刀剑道:“杀了他,他知道的太多了!”

  崔行念冲他们挥手制止,“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转而戒备地看着含垢道:“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是谁!”

  含垢不答,只是用布包起承月。对着敌人收起武器,这是含垢所能做到的最大的诚意了。

  崔行念自然明白,他朝身后一使眼色,众人会意,纷纷不情不愿地收了兵器。

  含垢冲崔行念抱拳道:“这山崖底下究竟有什么,还请崔公子明言!”

  崔行念不答反问,“崖底是你何人?”

  含垢道:“主子。”

  崔行念逼问:“什么主子?”

  含垢想也不想:“宁可我死,也不能让她出事。”

  崔行念忽然不说话了,半天才咬一咬牙吐出几个字:“尸降,下面有尸降。”

  “尸降?!”含垢想过千万种可能,但却没有一种比这个结果让他心里陡凉,他以为哪怕下面有千军万马,他也敢说能将贾七毫发无伤地带上来,可尸降……他没有一点把握。

  从前他在圣月教时,曾见过一只血降,浑身污血,怨气冲天,头能自由飞升,见到活物必冲上去吸血啃食,刀剑猛兽毒药皆无法伤他,后来操纵血降的降头师受伤虚弱,这只血降竟反噬其主,活活吞吃了那降头师的五脏六腑,当时那降头师还未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肠被血降扒开吃下,那个场景,后来很久含垢一想起来就浑身毛骨悚然。他还记得主上当时降服了血降后,严令禁制教中不准再养这等邪物,此事才暂时歇下。可如今竟来了只尸降,尸降的宿主是尸,怨气更大,比依靠降头师精血供养成的血降还要可怕,几乎是邪术中最难对付的。

  “这只尸降被人下了禁咒,只能在山谷里活动,故而十几年来云雾山附近并无人知晓。但也因此,谷内阴气极重,毒物也多,一般人即使遇不上尸降,不出三五日也必将被毒物所害,如今他们二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重伤在身,或许连三五日都支持不住,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含垢看着崖下,脸色微微泛青,闭着嘴不说话,好半天,忽然一撩外袍,就要往山崖下跳。

  崔行念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你疯了,还敢跳?”崔行念怒斥,“你一身的纯阳之气,一下去定会引出那只尸降,到时候你主子没死也被你害死了!”

  含垢咬着牙,怒目盯着崖下,半天忽然以拳击石,一尺见方的顽石竟瞬间被打成齑粉。

  崔行念看着含垢,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当时他也是如此眼睁睁地看着几位族中叔伯护着静安侯殿下退入林海,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崔行念身上的毒伤越来越严重,嘴角淌出黑紫色的毒血,一旁的同伴见状忙上前要带他走,却被崔行念挥手阻止,崔行念笑道:“这里是我崔家坟冢,就留我在此吧,生死有命,能以我的命换昝白起一条命,我死而无憾。”

  含垢终于分神看他一眼,锁眉道:“你的毒,我应该知道谁能救你。”

  黑衣人忙问:“何人?”

  含垢在口里咀嚼了一遭才道:“玉禅师了缘。”

  黑衣人眸光一亮,玉禅师大名,六国皆知,此人人善心慈,医术高明,确实有可能救回崔行念。

  “此人莫非人在西岐?”

  含垢也不隐瞒,“他就在这云雾山中采药,你们尽管去找他,不过他易了容,一副青衣书生的打扮,你们别错过了。”

  “你有什么打算?”崔行念心想,此人武功高绝,绝非等闲之辈,如今主子死了,成了无主之徒,现在他二人有这样的交道,说不定可以将他招揽过来,毕竟昝白起一死,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正是用人之际。

  含垢已经站起身,闻言看了崔行念一眼,“我去等一个人。”说罢,抬腿就走。

  “你可愿加入我们?”崔行念叫住他,“我以崔家家主的身份允诺你,你若肯应,我必以贤士之礼相待,他日功成必高官厚禄许之!”

  含垢已经错开崔行念走了好几步,闻言脚步都未停,只淡淡道:“含垢一生只听命一主,崖下那位,正是主上所托。”

  “连所托之人都能得他以命相护,这个含垢口里的主上似乎很是了得啊,究竟会是谁呢?”几个黑衣人都好奇起来,崔行念默默地看着已经走得无影无踪的含垢,心里也在不停问,究竟是谁,能得此人如此相待?

  昝白起真的已到了极限,他洒出腰里的毒药后,眼见群狼被毒倒,便再也支持不住,“噗——”地一口血喷出来,人也软软地倒地不起。

  贾七吓了一跳,忙扶起他,“怎么办?你不会现在就死了吧?”

  这厢贾七手忙脚乱毫无章法,昝白起忽然睁开一段雪眸,那眼神着实让她打了个寒噤。

  “我还死不了。”昝白起冷着声,“这附近有个山洞,你快找一找,一会儿估计还会有别的野兽。”

  贾七一愣,活生生被“别的野兽”四个字吓着了,二话不说,赶紧背起昝白起,拔腿就走。

  看贾七的走路速度明显提升,昝白起有气无力地:“没想到你这么小身板,还挺强壮。”

  贾七使劲地闭闭眼,权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