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相逢

  宫九竖剑在眉前,以指抚剑,口中念决,渐渐地,方寸间扬起风,宫九站于阵中,白衣飘散,身带微光,恍若仙人降落人间。他面前不过十步便是一身血腥的尸降,尸降瞪着眼珠,烂了大半的嘴唇大张,正是人愤怒凶狠的模样,看来宫九是把这只尸降惹着了。

  宫九忽然执剑飞身上去,与尸降战于一处,尸降的速度极快,且不知疲倦痛苦,宫九每一剑都散落一丝红光,看起来倒像是鲜血流散。

  昝白起坐在贾七旁边,浑身是血,胸口上挂着一大块肉,肉成紫红色,已经坏死了大半,甚至能看到里面森森肋骨。贾七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动才发觉浑身上下疼得这样狠,她低头一看,自己也没有比昝白起好多少,一只手臂被毒蟒咬伤,已经肿得没了知觉,另一只手臂淌满黑色的污血,一动不能动,昝白起看她一眼,喘了口气,勉强道:“你的手臂差点被尸降咬断了。”

  贾七看着他胸前的伤,“为了救我伤的?”

  昝白起不耐烦地白她一眼,“你我先死后死有何分别?若说救,是圣月教教主救了我们。”昝白起看向不远处还在和尸降拼命的宫九。

  “圣月教……教主?”贾七不懂般看着宫九,宫九戴了一张半月形的银色面具,那面具做的极为精致,刚好覆住来人的半张脸,只剩下一张泛着玉色光泽的半张薄唇和宛若刀削般优雅而精致的下颚。贾七一直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她从睁开眼一刹便知是他,可却忘了想一想病入膏肓的质子宫九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单枪匹马地和尸降斗。

  “圣月教教主东方月,能占十二天机,能卜星移斗转,可化天下大劫,可做十方界主,如今看来似乎不全是虚言。”昝白起看着宫九,雪眸射出寒光无数,若不是他胸口狰狞恐怖的伤,贾七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你认识这个圣月教教主?”贾七问得有些心虚,她很想知道昝白起究竟认没认出他就是宫九,可问在昝白起耳朵里,却分明有了些试探的意味。

  “怎么,很奇怪这个东方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昝白起冷睨贾七一眼,笑得极冷,“我还以为他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贾七扬高了声调,不远处的宫九回头看了她一眼,尸降抓住时机,猛地蹿起向宫九的头咬去,“小心!”贾七吓得差点站了起来,宫九立即竖剑格挡,但到底被抓伤了手臂,泛着淡淡黑气的鲜血慢慢从纯白衣袖间溢出,远望,像在袖口上绣了几株艳桃。

  “小心啊!”贾七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宫九,昝白起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东方月,忽然有一个念头浮出水面,“原来宫九就是东方月。”

  贾七猛地一惊,她怒视着昝白起,硬着头皮狡辩道:“什、什么宫九就是东方月,我自己的相公,我自己还能不认得?”

  昝白起像听了什么笑话般,讽刺地看向贾七,“相公?你叫他相公,只怕他承不起这个情吧?你不是要跟着什么秦欢一起,永远离开他的视线么?”

  “我……”贾七被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好半天才咬牙恨恨的,“你偷听我说话!小人!”

  昝白起这次真的不打算再理会她,胸口的伤疼得他嘴唇发白,尤其是那丧心病狂的尸毒,即便点了周身大穴,又护住了心脉,仍然能感受到体内汹涌袭击五脏六腑的毒气。

  宫九越战越快,化生剑在他手里快如闪电,与其说是剑不如更像一段白光,频频刺入尸降体内,带出一团腥臭,贾七看那尸降身上的血痂似在层层剥落,腐肉似重长一般,不再如之前那般可怖,尤其它似乎越战越弱,好多次都躲不开宫九的攻击。

  贾七越看越觉出胜算,正在欣喜,忽听昝白起又开口道:“化生剑生人不能杀人,退邪驱魔,确是首选,只可惜万物相生相克,如此耗费灵力退敌,倒不像东方月的一贯做派。”

  “你这是什么意思?”贾七听得一头雾水。

  昝白起难得有耐心向她解释:“简单来说,他在以自己的灵力化解尸降的邪气,救人一命需以一命相抵,你看他周身的红光是不是越发淡了?”

  贾七白着脸,点了点头。

  “那是他混入灵力的血气,血气越淡人越虚弱,再这么下去,灵力耗尽,人必将虚弱不堪。这可不是大燮的质子府,恨不能喝他血吃他肉的大有人在,他竟如此不计后果,想必是为了解你身上的尸毒。”

  “尸毒?”

  “尸降之毒极为霸道可怕,根本无解,只有杀了尸降,取其心头血饮下才能解毒,可尸降早就死了,心脏干涸,早没有心头血,东方月以化生为它驱邪魔、生血肉,如此折腾掉自己半条命,就是为了救你。”

  贾七看着宫九,或者说东方月,心里忍不住地发酸,他待她从来如此,似乎能豁命相待,又似乎处处是罗网,步步有圈套,她不是不信他,她只是不敢信,不能信。贾七默默地坐在那里,周围鬼气森森,不远处的梵兰仍旧开得盛极,贾七似乎还能听到尸虫咀嚼的声音,原本这些噩梦般的场景如今因为宫九的到来,竟让贾七突然觉得安心。那个时候,在那个天地漆黑,阴森可怖的云雾山谷里,贾七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逃得开他,却怎么逃得开自己的心?

  宫九收起剑势,尸降已经恢复了大半人身,是个小少年的模样,清清秀秀,阖起的眼睑微微颤动,似乎即将醒来。宫九忽然一把捏住他纤细的头颅,明显力气不小,少年猛地睁开眼,一双曈眸注了水般,波光清澈,宫九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少年显然极痛苦,张大嘴不停哀嚎,贾七看得清楚,耳边全是少年痛苦的哭嚎声,那声音含混不清,既像人声又像动物,但那股临死前的哀恸却是情真意切,令人不忍猝闻。

  只听“砰”地一声,宫九将少年纤细的脑袋活活捏碎,顿时脑浆崩裂混着猩红的血流了一地。宫九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兀自擦了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利落地插入少年的胸口,顿时有鲜血流出,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接了大半瓶血才罢。

  宫九将玉瓶收好,几步走到贾七面前,贾七抬头看着他,两人相顾无言。

  一年不见,以这种方式相遇,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好吗?”“我很好,你呢?”甚至连这样最不会出错的开场,也没人愿意开口,好不好,大约只有自己知道吧?

  宫九摘下一片树叶,两指轻按在唇边,吹出一声哨,很快,含垢便飞身而出。

  “主上,属下找错方位,请主上降罪。”含垢跪地请罪。

  “无妨。”宫九淡淡出声,随即看向贾七,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这手刚刚杀过人……你若怕,便让……”

  “我不怕。”贾七坚定却费力地伸出那只被毒蟒咬伤的手握住宫九的,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疼得她一脑门冷汗。

  宫九看了眼手心里那个肿胀不堪的手,脸上表情复杂,他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一把将贾七抱起来,才走出一步,贾七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昝白起对我有恩,你救救他好不好?”

  贾七这话说的三分娇七分软,宫九忍不住掀了掀唇,碧玺般的眼眸漾开一段不经意的春色,他微微低着头,在贾七耳边柔声道:“好。”

  贾七耳根一红,若不是脸上带着面具,只怕整张脸都通红一片。

  宫九笑意更甚,连回头吩咐含垢的话也客气了几分:“含垢,请玄武帝一起走。”

  “是。”含垢奉命扶起昝白起,昝白起看着前面的一男一女,眼底的银光微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