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话 刀下留人

  苏绍远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天空一声闷雷炸开,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将在场的人打得躲避不及。原本围在刑场周围防守的士兵们皆抬着兵器往门洞下跑,随苏怀月一同前来的徐德全也赶紧跑到篷布下去避雨,

  苏怀月松开了搂着苏绍远的手,却也没有回座位上去,只是站在苏绍远身旁,抬头环视刑场四周。圆形的城墙上,皆有持长枪的神武军把手,隐隐还可以看到蹲守在墙头的弓箭手们。也不知道,池暝能不能轻松闯入。

  “昭仪娘娘,时候快到了。”随行的徐德全站在篷布下,朝着邢台这边高喊了一句。便有神武军过来,要请苏怀月回去。

  苏怀月本想推开他们,却是一旁的苏绍远朝她摇了摇头:“雨太大,你快去避避。”

  他这话一说,原本好不容易收住眼泪的苏怀月又忍不住哭了。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他竟然还担心她被淋病,要她去避雨。也不忍心在拂逆苏绍远,苏怀月只是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苏绍远一眼,便随着神武军走到了篷布下。

  “昭仪娘娘,时辰已经到了……”见她回来,徐德全也松了口气,命人为她披了条干的披风,便将监斩官的令牌双手举到了她的面前。

  “徐公公,你瞧这雨这么大,要不再等等?”苏怀月没有去接令牌,只是坐回了座椅上,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淡淡说了一句。

  “昭仪娘娘,这时辰是陛下定的,若是不行刑,就是抗旨不遵啊。”徐德全有些为难,他将令牌放到了桌案前,口中只是这般说,却也没有硬要强迫苏怀月行刑。毕竟,这般手足相残的事情,他也不乐得见的。皇上心狠,这样逼昭仪娘娘,他徐德全看着,也是觉得心疼的。反正自己将厉害关系与她讲了,做与不做,便由她自己权衡决定吧。

  “不行刑是抗旨不遵,若是行刑,我便是亲手弑兄,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白宸轩要我做,我又怎做得出来?又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苏怀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令牌和圣旨,没好气地说道。

  这话听得徐德全手一抖,忙上前说:“娘娘还是别说这些,这些话比抗旨不遵还要严重啊。”五年前叛乱时,朝中掀起内乱的便有白宸轩的妹妹,景阳公主和她的驸马柳应酒,白宸轩登帝之后,第一道圣旨便是斩了他被擒的妹妹和驸马。这件事情,一直都是宫中朝上的禁忌,最是提不得的。

  “做了还怕人说,他以为他堵得住悠悠众口?”苏怀月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最差也不过是杀了她罢了,事到如今,她倒是都看淡了。生活在白宸轩那种变态身边,早晚都是一个死。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雨幕中有马蹄声渐近,苏怀月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在看清来人竟然是王福的时候,她心中一沉,又坐回了座位上。

  这王福与徐德全不同,王福是白宸轩的心腹,若说徐德全怜他们兄妹情深,不忍催促她,那这王福此次前来,必然是逼她动手的。

  果然,王福翻身下马,瞧了瞧邢台上的苏绍远和刽子手,便快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时辰已过,陛下派奴才来看看情况。”王福朝苏怀月作了个礼,手中拂尘一甩,转头看向一旁的徐德全,“徐公公,这时辰都过了,怎么还没有行刑。”

  “本宫看雨太大,想要等雨缓一缓。”见王福要为难徐德全,苏怀月开口打断他的话,冷声说。

  “娘娘说笑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雨再大又有什么关系,倒是娘娘淋了一场雨,还是早些行刑了,好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可别染了风寒。”王福这才转头打量了一下苏怀月,目光落到了桌案上的令牌上,缓缓说道。

  “我是监斩官,我说何时便是何时,王公公若是急,便先回去吧。”察觉到他的目光,苏怀月一把将令牌收到手里,放入怀中,这才沉声说道。

  “奴才如今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若是娘娘迟迟不愿行刑,那么奴才可以代娘娘行监斩官之权。”想来也是早就猜到苏如瑄会拖延,王福从怀中拿出一卷圣旨,也没有念,只是打开后,工工整整地放在了案前,他抬头看着眼前湿透了的女子,“奴才再问娘娘最后一遍,娘娘可愿行刑。”

  “我才是监斩官,你一个奴才怎么能代行?这狗屁圣旨,我不接。”想都没想,苏怀月抓起桌前的圣旨,猛地朝外面扔去,明黄色的锦布卷轴在雨中滚了几滚,才落到了一旁,转瞬间便被雨水打湿。

  王福没有说话,一旁的徐德全却是急忙跑了出去,将那圣旨捡了回来,卷好之后,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案上:“娘娘,圣旨可是随便扔不得的。”

  “奴才知道娘娘是在发脾气,不过,这行刑之事,是再也拖不得了。”王福也不计较她扔圣旨的事情,只是转头看向雨帘里的刑台,他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枚令牌,甩手掷了出去。

  “行刑!”

  “刀下留人!”

  明晃晃的刀举起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也远远传来,那一声刀下留人听起来分外熟悉。苏怀月心中一喜,却见刽子手的手也只是一顿,却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重重朝着断头台上的苏绍远砍去。

  “不要!”声嘶力竭的喊声伴着一声“嗖——”的声音,接着,便是噗通一声。奔到刑台下的苏怀月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羽箭从刽子手的咽喉贯穿而过,将那举刀的彪形大汉射翻在地。

  殷红的血自大汉喉头处喷涌而出,合着雨水,从刑台上流下来,流到了她的脚边,染红了她的裙摆。

  这还是第一次,还是苏怀月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景。此刻她站在雨中,只觉得头晕目眩,一股恶心感泛上胸口,她捂着嘴退了几步,看着那一地的血,和刑台上抽搐的大汉,再也顾不得什么,只觉得两腿一软,倒了下去。

  昏过去之前,她只觉得有一只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她下意识地去抓那人的衣襟,只是想问问哥哥到底有没有事。

  “放心吧,我回来了,都会没事的。”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怀月终是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苏怀月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间厢房里,锦绣织缎的薄被,金线描花的床帐,淡雅的檀香气味在室内弥漫,让头疼欲裂的她感觉好了许多。

  “昭仪娘娘你醒了啊。”正环顾四周想要判断自己身在何处,却听得有少年的声音响起,一袭青衫的少年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碗姜黄色的汤药,见她醒了,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这是小厨房熬的姜汤,娘娘快喝些吧,祛祛寒。”

  “你是吟墨?”认出了来人时时常跟在白宸羽身边的侍从,苏怀月问道。

  “想不到娘娘还记得吟墨。”青衣少年笑如春风,将药碗递到苏怀月面前,柔声说道,“王爷已经进宫去了,他说娘娘不易再奔波,今日便留在王府休养,王爷自会禀明皇上的。”

  “王爷进宫了?”想起先前那一骑快马飞奔而来的人竟然真的是白宸羽,苏怀月终于松了口气,“那我哥哥呢?我哥哥他有没有事情?”

  “苏二爷与王爷一起将娘娘送到王府之后,才一起又入宫去了的。王爷说要娘娘放心休养,您先前托他办的事情他已经办好了,娘娘只等好消息就是。”吟墨耐心地说完,才将药碗递了过去,“娘娘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听到一切都尘埃落定,苏怀月也终于松了口气,接过吟墨手中的姜汤,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一碗喝完,辣得她眼泪直流,她却也不以为意,只觉得心中舒坦。还好,还好,还好最后也算来得及,若是白宸羽再晚来半刻,苏绍远必然已经人头落地,到时候,一切便都是枉然。

  这么一想,她不禁又对白宸羽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想不到,这平日里油嘴滑舌,游手好闲的王爷,还真是如此靠谱。没有想到,昨夜他答应自己去送信,只半日便赶了回来。她本以为,这王爷最快也只能明日才到的。

  “娘娘再睡一会儿吧,等晚膳的时候,吟墨再来叫娘娘。”接过空碗,吟墨便也不再打扰,只是俯身朝苏怀月做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苏怀月看着紧合上的房门,又想起先前在刑场大雨中的种种。那刽子手被一箭穿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想起来苏怀月便觉得有几分恶心。只是,心中更多的是疑惑,这一箭,明显是从高处射下来的,当时白宸羽策马狂奔,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本事,然而,能在这般危难之时出手的人,又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