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满眼春风百事非

  四月初八,前朝乌国皇子明延重返王宫,教置百官,以张云生为相。诏令天下,广纳贤士,以复明乌天下,承继正统。凤凰双将率先来投,皇子以为善,封苏囿为兵部侍郎。末己,谏议复国,百官上书请明延即位为帝。明延谦辞再三,勉强应允。遂定筑坛于牙城之南,夏,六月,己巳,升坛,祭告上帝,即皇帝位,四方宗族世家纷纷响应,众翘首以盼,望天下早安,四海升平。【1】

  明延尚未娶妃,即亲下聘礼,欲娶丞相张云生嫡女张末婕为正妃,张云生大喜,两厢很快商定婚期定于五月十六。

  朱红的宫墙,一望见不到尽头,柳彤就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病中裹的严实,松花斗篷的风帽未卸,在墨绿与深红交映下,便衬得她的面庞粉也似白,明延一行人刚转了弯过来,便见了这副光景,柳彤眸子星也似的一亮,便更添了几分风采。

  猛地一阵狂风,刮得头顶树枝乱颤,明延眼见鹅毛般柳絮掉落在柳彤绿斗篷的肩侧,复又迎风而起,倏忽掠过他面前,舞姿轻盈可爱,而柳彤的眼神也不由随着这柳絮的一个转盼,黑眸里印出的绣绒一瞬即灭,嘴边就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明延心里蓦地如猫儿挠了一下,微觉痒痒,又狠狠一痛,顺手就想往柳彤面上拂去。

  柳彤这时却矮了身子,端端正正的敛衿施礼,道上一声:“殿下胜常!”【2】

  原来自己真可以这样的淡定自若,原来泪真有干的一天,宿命轮回,奈何讽刺,相同的处境自己竟又一次遇到,那个认定的男人就要大婚,未婚妻伴在他身旁,而自己又是扮演了路人的角色,迎面瞧着。然而还是有不同的,也许不是头次的缘故,心已痛的麻木,竟也笑的温和,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诚然,自己也算再世为人,本不奢望能保得性命,幽幽醒来的那一刻,仍记得自己问的是:“殿下可安好?”也难怪宫女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为着皇子万死不辞的人前赴后继,难道自己舍的牺牲,皇子便要以身相许吗?就不知自己为何总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得了明延大婚的消息,仍是这般不管不顾的硬要前来,想看个清楚,可惜到了眼见为实的地步,又不知如此自处,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明延沉不住气,惶惶的瞧了一眼身旁的张末婕,千言万语,只道了声:“免礼!”

  别人眼中两人客气有礼,柳彤听了明延的话,心中却是五味俱全,许是伤重未愈,站起身时,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明延垂下头,不敢直视,耳边厢,张末婕睥睨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哪来的野丫头,如此不知礼数,冲撞了殿下,你可知罪?”

  柳彤不由抬头相望,对面的贵人妆容精致,靛蓝的宫装富丽华贵,丹凤微挑,常年养成的气质不怒自威,酸楚一下子涌上心头,明知应当隐忍,委曲求全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索性闭口不言。

  乔薇俪同在一侧,低声同张末婕耳语了几声,张末婕看向柳彤的眼神立马不善且犀利起来,怒道:“来人,将她拿下。”

  明延失声道:“且慢!”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慌乱,三道目光同时射来,明延浑不在意,目光坚定,似是下定决心。

  张末婕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厌恶,不客气的质疑道:“不过是惩罚个卑贱之人,殿下还要来过问吗?”

  明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隐在衣袖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而不自知,分明是动了真怒,缓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平淡:“柳姑娘初来王宫,不知规矩也可以理解,末捷不要跟她计较了吧,不管怎么说,她救过孤王的性命。”

  张末婕不耐烦的打断他道:“行了,殿下,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个柳彤就是苏囿那帮人为了接近你设计的圈套,什么救不救,杀手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安排的,哪有那么巧,也就你这么...”终归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想说的太过,改了口气道:“也就是殿下这般纯良单纯的性子,才会让他们蒙蔽。”

  明延不可置否,柳彤本愣愣地站着,全似他们谈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直到听到这里,猛地抬头,望了明延一眼,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是应该怀疑的吧?连自己都怀疑苏囿,难道别人不会吗?只是此时还想问上一句,你可曾相信我?

  明延浑身一震,他仿佛听到柳彤幽幽喊了声:“延哥”,千般滋味滴在心头。

  张末婕冷眼旁观,怒气上涌,不再顾及明延,喝道:“来人,将她带下去好好教训。”

  “末捷”明延软了语气:“何必动怒,伤了身子,来人,将她关人大牢中思过吧。”

  “哼”张末婕瞧了柳彤一眼,挑衅道:“今天放过你,还不向殿下谢恩。”

  柳彤却是煞白了脸庞,不可置信地望向明延,还记得闲时聊天,明延曾问,是否会怕什么地方,柳彤当时答得就是大牢,那时她言道,柳家世代书香门第,轻易不肯沾染牢狱之灾,辱没清白,而后来她知道父亲因言获罪,总是在想父亲一身书生风骨,如何在狱中自处,往往噩梦连连。

  现如今那个誓言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亲手要推她入无尽的梦魇,眼看两旁侍卫凶神恶煞地去拉她,强行运起全身真气,煞白的玉面顿时涨起病态的红晕。

  明延猛然间喊了一声:“彤儿,不可”那夜,月明星稀,温婉的女子亦是这般模样,当时自己不理解,如今却知那是决绝,已抱了宁为玉碎之心。

  这句话喊得甚是突兀,张末捷一头雾水,倒是没有诘问,柳彤含恨望了明延一眼,无奈摇头,鬼使神差,竟是放弃了抵抗,但仍是寒了脸,冷笑道:“不敢劳驾,我自己会走,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