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谋布局(一)

  “你要救我!”温焱气急败坏地瞪着温色,“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爹!”

  “呵,你不说,我都忘了。”温色低头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不过你也知道,皇后和萱王都想除掉你,质子府无权无势,我也没办法。”

  “你……”温焱咬牙切齿地瞪着温色,若不是有所顾忌,想必已经掌掴在温色脸上。

  温色冷眼看过去,心里冷笑,遇事只会拿自己妻女发泄的男人,真是恶心。

  温色抚了抚衣袖,打算离开。

  “你要走?”温焱嘭地站起身,拦在温色面前。

  温色一脸嘲讽,“怎么,父亲舍不得女儿?”

  “呵!”温焱上下打量了温色半晌,冷笑道:“你变了不少。怎么,要为你母亲报仇?”

  温色挑眉,“需要我报仇?若不是太太,你现在已经尸体都凉了。”

  温焱老脸一僵,他没想到温色会如此坦白,那坦白的神色分明在说一个已死之人,而那个已死之人正是他!

  “我不能死!”温焱几乎是费劲全力说出了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从牙关蹦出,字字坚决。

  温色像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神情充满玩味。

  温焱恨极了她这幅模样,他又上下打量了温色一遍,惊觉这个女儿完完全全变了,从内到外。若不是眉眼还有些过去的模样,他简直要认不出她,这样的她,绝对有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温焱破罐子破摔:“我若死了,你也别想再见自小待你不薄的六姐!”

  温色胸腔顿时翻江倒海,该死!竟然拿温绡威胁她!

  “你敢!”温色双眸冷得要蹦出冰碴,“你若敢动她,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你!”温色的神情太过凛冽,温焱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她,高贵美艳、冷若冰霜,像极了那个玩笑间杀伐决断的女人!

  一张皱纹遍布的脸装满老谋深算,那双老眼定定地落在温色身上,神色变幻不定,他在想,这是不是打出底牌的最佳时机?眼前这个尚且乳臭未干的丫头,值不值得他赌一回?

  温色见温焱的神情古怪,担心他要耍花样,正欲转身离开,却听温焱念念有词:“妖星夜落照水河,紫微屈隐伏天峨。”

  温色皱眉,“什么意思?”

  温焱道:“你生下来,参廖大师为你推算的命格。”

  温色觉得好笑,“如此说来,我还是祸水之人?”

  温焱说完那句诗不成诗,句不成句的话,神情竟无端轻松不少。

  “你不信?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痴傻十五年一朝便好?不好奇明明貌丑无盐,却短短几日变化如斯?”

  温色冷眼看他,她之所以不再痴傻只是因为她不是“她”罢了。至于变化……问了缘比问他可靠得多。

  “你也不好奇你太太为什么临死前跳舞?她为什么会跳舞,又为什么十几年来从不在人前跳?”

  温色冷笑,“你伤她至深,莫非还要她在你面前曲意承欢?”

  “哈,我伤她至深?她为我曲意承欢?”温焱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浑身颤抖,可笑着笑着,竟慢慢流下泪来。

  “她从来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

  “她根本不是你的母亲,她叫罂粟。”

  温色猛然一怔,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温焱眼底的泪渐渐干了,整个人仿若从魔怔中醒来,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温色,他的脸上阴云密布,还夹杂着莫名的嘲讽。

  “你方才还说要替你太太报仇,呵,你倒是将她视如亲母了。我有时真想不明白,她明明视你如己出,却仍旧狠得下心杀你。只是一句卜卦,还不知真假,她便能下此狠手,可见这个女人有多狠。不过也多亏了她,否则你兴许到现在仍然痴痴傻傻,不辨事理。我很有些佩服你,原以为你醒来,她更要害你,结果竟被你三言两语便说服了,她抛开杀你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想活了,能支持到现在,不过是想护着另一个女儿。所以你看,害死她的不是我,你也不必找我报仇,你救救我,我可还有好些秘密没同你说……”

  温焱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些像在拉家常。温色静静地听着,整个人像被人扔在冰冷的水里,周围全是水草,一点一点将她缠绕、淹没、拖入又冷又深的水底。

  回质子府的路上,温色脑海中不断浮现温焱又哭又笑的模样和太太临死前起舞的画面。直到两个场景交替、重合,最后碎成一颗颗碎片散在风里。

  温色又想起太太临死前看她的眼神,神色安详、心满意足。

  仿若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了。

  太太分明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又或者,对于那时候的太太来说,知道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温色倚着马车,看窗外人来人往,出来一天,不觉已经华灯初上,温色看着看着,就忘了眼前的一切。

  “别睡,当心着凉。”宫九轻轻拍醒温色,温色一脸迷茫地看向他,灯光下的宫九越发好看,黑发白衣,像极了泼墨画里的神仙。

  宫九被她直勾勾地看得有些心颤,忍不住撇开眸光。

  温色伸出手覆上宫九的脸,两眼弯弯,笑得璀璨,“阿九脸红了?”

  宫九拉住温色作乱的手,浅笑道:“别闹。”

  温色忽然扬起身,双手环住宫九的脖颈,脸附到宫九耳边,轻声道:“阿九,我们快生个孩子吧。”

  宫九一僵,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浓烈,只一瞬,又恢复平常,徒留那一双粲然的瞳眸深了又深。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忽然说这个?”

  温色喟然一笑,目光又变得悠远,“我好像活不长了。”

  宫九一窒,半晌将温色往怀里搂得越发紧,“不会。”

  “不会。”

  宫九又说了一遍,却不知说给谁听。

  温色找安若谷要一道免死圣旨。

  安若谷似听了一个笑话,半天才摇头道:“我只是个臣子,从哪里给你弄圣旨?”

  温色不信,“上回追封太太的圣旨不是大人请来的吗?”

  安若谷依旧摇头,“那是得了王爷许肯。再者说,如今温焱各项罪证已经确凿,为他请一道免死圣旨恐难服众。”

  温色抿着唇,沉默了许久。

  安若谷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安大人可知因小失大的道理?”

  安若谷睨了她一眼,笑道:“愿闻其详。”

  温色道:“阿色敢问大人,大人手中虽有罪证,为何不拿出来?”

  安若谷一顿,似笑非笑地放下茶盏。

  温色继续道:“因为王爷不肯。王爷不肯出手。为什么?因为王爷根本不想做皇帝。”

  安若谷气定神闲的表情裂开一道缝隙。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惜正主不肯,谁也没有办法,安大人你说是不是?”

  安若谷斜了温色一眼,冷笑道:“九皇妃说的是。不过,倘若妖后真的掌权,恐怕第一个要收服的便是九皇子,届时,皇妃的境遇可就艰难了。”

  温色也笑了一下,“所以我们要合作共赢。”

  安若谷挑眉道:“九皇妃有什么好办法?”

  温色不答,她提起旁边的茶壶为安若谷续了一杯,“大人不知因小失大,那可知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皇后想从相府下手,我们为何不将错就错,说不定那颗死棋能起死回在?”

  安若谷定定地看着温色,眼底瞬间走过千军万马,许久,他霍然合上扇,笑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