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云雾镇

  “色儿呢?”宫九坐在温色的床上,怀里抱着未生,一双妖冶的瞳眸和散落床沿的白发,异常动人心魄。

  下人跪了一屋子,一个个缩着身子低着头,恨不能钻到土里。

  忠伯硬着头皮道:“被了缘带走了,估计是夜里的事,没有惊动任何人。”

  宫九坐在床沿上,碧眸如画,半天不见动静。

  “小奴你说。”宫九语气淡淡的,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小奴浑身一僵,难得没有多大害怕,答得勉强流畅,“小姐早有去意,还在质子府的时候就备下一个包袱,里面装着钱银珠宝和几件常用衣物,我一早发现小姐不见时就去找这个包袱,包袱不见了,看来小姐是真的……”

  宫九长睫微颤,“包袱里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什么?”

  小奴抖了一下,“没、没什么了……”

  宫九轻嗤一笑,“是么?她连你都没带走,怎么,有了情郎不要你了?”

  小奴顿觉受挫,忙辩解道:“不、不是,小姐说……”一个“说”字还没完,小奴猛地捂住嘴,一双水眸睁得斗大。

  “她说什么?”宫九画眸一闪,明明是一双看不见的盲眼,射出来的光泽却让人遍体生寒。

  “小奴,娘娘究竟说了什么,带走了什么,你快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忠伯大急,竟敢当着主上的面有心欺瞒,若不是顾念娘娘,她恐怕现下已经身首分离!“你知道那个了缘是什么人吗?他带走娘娘又要做什么?像他那种自诩清高的正派人士,早晚会对娘娘不利,娘娘容貌倾城,在他们看来就是过美近妖,你再这么遮遮掩掩,倘若娘娘真的出事,你怎么交代?”

  忠伯这话不是估计吓小奴,也正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了缘、北堂萱之流都是一样的人,家国天下才最重要,即便了缘对娘娘有恻隐之心,但一旦危及苍生,他必手刃无疑!看他三番两次要带走娘娘就是证据,给娘娘亲手下的禁制也不能让他安心,只能亲眼看着,若有不对,当机立断!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何况现在娘娘若出了差错,直接影响的就是主上!

  “我、我……“小奴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抖着声道:“我知道错了,我都说!小姐说了缘大师是她的意中人,她要随他一起走,等他们在外面一切妥当了,就会来接我同去。那个包袱里还有几张容华公子送的人皮面具和药水,小姐说要和了缘大师从此隐姓埋名,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宫九一直搭在床沿的手渐渐握紧,在听到小奴说到“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时倏然松开,未生离得近正看到宫九的手心被指甲扎得鲜血淋淋,他从未见过舅舅发这么大火,但又好像不只是发火,那情愫太重,不是年仅十岁的未生能够看得明白。

  “下去吧。”宫九淡淡开口,“大家都收拾一下,明天回邺城。”

  “是。”众人领命而去。

  忠伯道:“含垢跟着去了,想必不会出什么事,请主上宽心。”

  宫九闭着眸轻嗯了一声。

  忠伯迟疑道:“……主上,要不要传信给含垢,把娘娘带回来?”

  宫九轻笑一声,“你想让我棒打鸳鸯?”

  宫九满眼的讽刺,看得忠伯忍不住叹了一声,自己这个主子从未对谁动过心,甚至不知动心为何物,哪怕现在,明明为情所苦,可悲的是他自己还不明白。

  “陈曌在我们之前逗留的那个小镇子里,你派些人去接。”忠伯还在感概,不想宫九已经转了话题。

  “是,直接送去邺城还是?”

  宫九想了想,“送来这里吧。”

  忠伯心里苦笑,主上向来不待见这个女人,现在竟然被娘娘气得要把她接在身边?可是娘娘又不在,接了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惹自己心烦。忠伯心里直摇头,主上这个举动真是幼稚啊,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认识主上二十年,见惯了他左执药碗右驱管城,岿然不动指点江山的模样,如今看他才有些像人了,有了人的嫉妒、愤怒和委屈。若娘娘的意中人是主上……唉,忠伯笑着摇头,真是年纪大了,年轻人各有各的造化,他何必操这个心?

  忠伯走后,宫九缓缓睁开眼,焚香炉升起袅袅香烟,是淡淡的老梅香。他静静坐着,窗外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和一些路人的寒暄,他有些茫然,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他被一个人丢在黑暗里,心口的一块不知怎的难受得很,大约那里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年后,西岐云雾山云雾镇。

  “伯奇,你看看你买的什么菜,菜叶子都烂了,还有这肉,肉质这么粗糙,客人怎么吃?”

  “老板,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了,再好也没了,您就凑合着用吧!”

  “鬼扯!你是不是又偷偷省银子了?跟你说过无数遍了,银子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你总这么抠抠搜搜,我们这酒馆生意还怎么做?”

  云雾山上云雾镇,云雾镇里云雾馆,云雾馆中老板贾七又开始扯开嗓子和伙计每日一练。来往人不少,也没人说要上去劝,大家都习惯了,偶尔还有人趴在墙头拿笔记贾七头头是道的生意经。

  要说这个云雾馆,那是云雾镇上唯一一家酒馆,一年前老板才带着哥哥来此做生意,出手阔绰的很,一来就盘下了当时还是座庄院的云雾馆,偌大的庄院一半开酒馆,一半住人,倒是便宜得很。这个云雾馆老板贾七,年纪轻轻,貌不惊人,身量也不很高,瘦瘦巴巴,可却有满脑子的生意经,用乡野村夫的话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搁在他那也能变成金子。最难得的是,这后生不仅会做生意,还是个大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碰到谁家有难,二话不说能帮就帮,从不计较钱财得失。尤其是他哥哥贾缘,医术了得,在云雾馆旁弄了个药垆,天天赠医施药,云雾镇百来户人家没有不受他恩惠的。这兄弟二人才来云雾镇不久,早就被当地人当成自己人,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提些点心去贾家坐坐,闹得云雾馆永远人声鼎沸。

  “小七,伯奇已经知错了,你别骂他了。”清和之声徐徐缓缓,好听得紧,伯奇如蒙大赦般朝贾缘递去一抹感激的眼神。

  “哥,你就知道护着他!”贾七嘟着嘴,挨到贾缘身边,“待会儿客人说饭菜不好,这罪过还不是落在我头上,你还不让我说他!”

  贾缘正在开方子,闻言忍不住提起笔在贾七的眉心轻轻一敲,“得理不饶人,谁敢念你罪过?”

  贾七吐吐舌,老大不高兴。

  一旁带孩子看病的大娘看了直笑:“你们兄弟俩的感情真好!贾老板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人,一见到大哥就跟个孩子似的,还撒起娇来了!”

  贾缘朗眉一舒,笑意盈盈地看了眼一旁的贾七,贾七伸手挠挠头,装没听见般端起贾缘桌上的水杯就喝,贾缘正要出声提醒那是他的杯子,就见贾七已经咕隆咕隆喝了好几口。贾缘默默地住了嘴,可是眼角的余光还是时不时扫到贾七喝水的动作上,贾七嘴唇碰触的地方好像正是他刚刚喝过的地方?

  “嗳,对了,贾大夫,你今年有二十了吧?”

  贾缘收回视线,点点头,“二十有一。”

  大娘一听,顿时一拍大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娶房媳妇?可有中意的人,大娘去给你提!”

  正在喝水的贾七“噗”地一声吐了一地,“不行!”

  大娘忍俊不禁地看他,“真是小孩家心性,哥哥总不能跟你过一辈子吧,再说,等你长大些也是要娶媳妇的,到时候难道要看着你哥哥孤家寡人地过?”

  贾七噘着嘴,不由分说地,“反正不行。”

  贾缘掀了掀唇角,有笑意漫开。

  “你这贾老板,怎么这么粘着哥哥?你……”

  “崔大娘,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还不想成家的事,大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贾缘徐徐地说,却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崔大娘看了看他们兄弟二人,神情有些疑惑,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