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险治病(一)

  一连半个月,房子的主人始终没出现。贾七每日早出晚归,几乎将这附近逛了个遍,始终没找到所谓阵眼是个什么样子,再看昝白起,每日除了吃、睡,就是打坐疗伤,对破阵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日清早,贾七真要出门,忽见一个白须白髯的老人进了院子,他一身农家旧衣,身背个药篓子,手上一把短锄,看起来甚是和蔼。他看到贾七倒不惊讶,一番交谈后,贾七才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晓大夫。

  贾七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他们不经主人同意的行径解释了一遍,老先生浑不在意般,反而乐呵呵道:“你们不嫌弃,老朽很高兴。”

  其实贾七很不明白,虽说这是华胥阵,但所遇之人无不淳朴善良,与之交流接触分明与常人无异,哪里像幻术所化,傀儡所筑的假相?

  老人家听闻贾七是慕名前来求医,二话不说便进屋替昝白起诊了脉,又问了些症状,捻须想了半晌,才道:“这外伤倒也罢了,只是内伤实在难办得很。公子寒症太深,五脏六腑皆被冻伤,不久前动了真气,内息紊乱,若不好好治疗,只怕将来内力全废是小,短折而死是大。”

  贾七闻言也蹙了眉,“老先生说的是,不知可有医治妙法?”

  老人家冥思片刻,才道:“老朽有一法子,将他积压肺腑的寒气引入四肢百骸,再慢慢用药逼出,不过此法风险极高,倘若能成,内伤便能不治自愈,倘若不成,重则立刻就死,神仙难救,轻则功力尽失,手脚残废,不知二位如何打算?”

  贾七在旁边听得一惊,她已经分不清真真假假,反而有一种怀疑,也许自己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华胥阵,而是真真实实的世界,而所谓的阵眼,不过是离开这个世界的出口。

  一直沉默不语的昝白起忽然沉声道:“胜算多少?”

  晓大夫伸出三指比了个数字,“三成。”

  贾七心下又是一惊,昝白起这是什么意思?他打算靠这传说中幻阵里的傀儡为自己治伤?

  昝白起敛眉想了想,很快便拍板道:“先生只管放手一试。”好似要冒险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晓大夫微微一愣,面露敬意道:“既然如此,老朽这就去准备。”言罢,便大步走出屋去。

  贾七一直忍耐到晓大夫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冲口道:“说什么傻话?如此小的胜算,你莫非不要命了吗?况且这是哪里,你如此不明不白地让人用药,万一是那个幕后之人害你怎么办?”

  昝白起分明晓得其中利害,两指搭在桌上慢慢地敲,“你也知道我现在使不出内力,千机锁被邪气污了,至今不能用,我若不赌上一赌,莫非等那群叛徒找到,再将我赶尽杀绝?”

  “你……”昝白起向来爱走极端,贾七心知不可能动摇他,但还是忍不住劝,“没有内力又如何?不能用千机锁又如何?我从未习武,也不知什么神兵利器,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春花秋月,万丈红尘,天底下并非只有铁血手腕这一种活法。”

  昝白起眸色骤深,一双雪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贾七,半天启唇,“对别人来说或许如此,但对我,没有别的选择。”昝白起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天,“人各有命,你只需观望罢了。”

  贾七默然。

  准备一日,第二天晌午,昝白起的治疗开始。

  晓大夫出去重新检查药草,贾七趁机推门而入,屋当中的浴桶袅袅娜娜冒着热气,昝白起脱至胸下的衣衫骤然一停,拉好衣服,昝白起面色不郁,“什么事?”

  贾七不敢上前,只皱眉道:“你果真想好了?此行若好便罢,若不好……你的万千子民怎么办?你的偌大国土又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昝白起朝她淡淡扫过一眼,“西歧向来能者居之,若我苟且偷生,万民如何服我?”

  贾七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这个人早晚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你为君,并非勇士,调度能臣武将替你守卫江山便可,何必如此处处将自己逼入绝境?”

  昝白起忽然直直地逼视过来,眸光流转,深邃如夜,“原因很简单,我不信任何人。”

  “可你现在就在轻信这个晓大夫!”贾七忧心忡忡地看过去,“万一……我们现在情况不明,说实话,我很怀疑我们现在的处境。含垢说这华胥阵融合了幻术与阵法,我们见到的不是幻觉就是傀儡,可我到现在竟有一种踏踏实实的真实感,而相反,竹林中的事我反而觉得不真。这种感觉很不对,我曾看过一则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醒来后不知是蝶化庄周,还是庄周化蝶,就像我们现在,你在确定要晓大夫医治时,难道不是弄混了何为真何为假?”

  原本以为昝白起或多或少会露出一点思虑,谁知他只淡淡勾了勾唇,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确实不枉我冒如此危险陪你玩。”

  贾七一怔,“你什么意思?”

  昝白起却不答,眼神往门外一扫,下一秒便见晓大夫推门进来,手中整整一筐药草。

  “姑娘来得正好。”晓大夫见贾七在,便把药筐送到她面前,“总归是兄妹,倒也无需介怀男女大防。来,你把上面这些药草都放入浴桶里,等你兄长入水后,再把下面的细末药粉均匀撒进去,每隔半个时辰撒一次,切莫误了。这浴桶里的水不能凉,你记得添水,药若不新鲜,院子里早已备下换的,你可自取来换。”

  贾七犹疑地点点头,暗地里又忍不住看向昝白起,他方才的话分明话中有话,莫非他这么些天一直不动声色是早有打算?不过现在治疗在即,她实在没办法询问,但心里确实要比昨天至今安心得多。贾七咬一咬牙,为今之计,只有信昝白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