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兄妹见(一)

  贾七只觉得可笑,便听扶姜道:“你心中定然想着,你从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苦被这般对待,是不是?便是她自己,倾尽一身之力封印幼女,也是可悲又可笑。还有我们,我们这些当年跟随她的人被赶尽杀绝,无处安身,只能寄居在这华胥阵中,一日当一年来过,曾经荣极一时的琼华宫如今沦落至此,又有谁记得?这世上哪有公平之事,有的选时也许会稍稍好受一些,没得选时便只能埋头往前,什么都不要想才好,这个道理,你很快便能明白。”

  扶姜的话像一记炸雷响在贾七脑际,“什么叫寄居在华胥阵中?你们莫非是活生生的人不成?”贾七不可思议地望着扶姜,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教她几乎不能理清思路。

  “当然。”扶姜淡淡道,“主人曾亲自进入华胥阵,与那位晓大夫有过一面之缘,我便想以他做引,诱你们前来,如今看来,此计不错。而那傀儡主女琊曾得主人恩惠,主人死后,为防有人作恶,我便求得女琊将琼华宫旧地移入阵中,故而莲塚及一干琼华宫旧部才得以保全。”

  贾七既惊又悲,“你们……你们何苦呢?想必琼华皇后当年的选择并非想将你等逼入如此绝境!还有我,你们既是琼华皇后亲信之人,难道不应该秉承遗嘱杀了我?”

  “不,你错了。”扶姜摇了摇头,目色沉凉如夜,“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参廖口中说,妖星夜落照水河,紫微屈隐伏天峨,你的天命便是毁烬天下苍生。宫主不忍苍生受难,却又不舍伤及你,只好毁坏自己精元将你封印,这一十六年的痴傻,便是为你赎罪。如今,主人已殁,虞燕已灭,琼华宫已毁,天下早已不是虞燕的天下,也不是琼华宫的,天下与我无关,苍生与我无关,我何必为他们而伤你?不论少主有无毁天灭地之能,琼华宫都需要少主回来主持大局,若传言为真,天下被毁,那么虞燕正好得渔利重整河山,岂不是好?”

  扶姜的话句句冷隽,平静如水,好像不是说的家国天下,万民水火的大事,而仅仅只是这里风景如画,可坐而观的家常。

  “扶姜,若不复国,你待如何?”

  扶姜冷冷勾起唇,以手指莲冢:“若不复国,以头戗地,护主人永息。”

  “你果然是要复国。”贾七苦笑,心底却盘桓着莫大的悲哀,“我就是你复国的匕首!”

  扶姜微微敛神,望向贾七的目光一瞬不瞬:“你说的是也不是。你的命得来太不易,顺康帝为你失去一国江山,主人为你形神俱灭,琼华宫因你四分五裂,碧落箫因你而断,罂粟为你而死,天下也将因你而生灵涂炭,如此,你不只是我复国的匕首,你也是我对付天下的鸩毒,妄图饮鸩止渴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望着湖中的金莲,贾七忽然觉得冷,身体里的那缕魂魄难得的安静,她太安静,安静到让贾七悲哀。她也终于感觉到自己命运的可悲了?贾七心底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冷意,所有人都利用她、怕她、忌惮她,她常常想自己不是温色,这样的对待不是因为她,她大可不必在意,可是,她只是一介凡夫,她做不了局外人。

  三日后,继任大典。

  一大清早,扶姜亲自来为贾七梳妆,贾七不动声色任由扶姜打点。

  “宫主等会出去,不必言语,一切有扶姜。”扶姜对着镜中人道,俨然成竹在胸。

  贾七略点点头,透过镜子看到扶姜的脸,忽然和记忆中出嫁那日太太为她梳妆打扮的脸重合,贾七一阵恍惚,从穿越到现在似乎发生了太多事。

  梳妆完毕,贾七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曳地古纹双蝶云形千水月裙,及地长发梳成一个反绾髻,云髻峨峨,只戴一支兰花钗,缀下银丝串珠流苏,额间当年被陈国舅刺伤留下一抹菱形记还在,和着双耳红宝坠摇曳生光,肌肤生香,顾盼流彩,便是倾国二字也难道一二。

  扶姜递来一面薄纱,亲自为贾七戴上,“宫主这张脸,若非必要,还是莫让外人见。”

  贾七苦笑,“怎么?你千辛万苦地找我,不就是为了这张脸吗?现在遮着不见人,反倒教人为难。”

  扶姜默了默,脸上不见气恼,也没有忧愁,总之寂寂的,一如往常般冷淡。

  门外已早早有宫人候着,大典的一概准备都已齐备。扶姜紧随贾七身后,再后面跟着豆蔻和离娘,二人均一脸肃静,全失了平日的轻慢。

  一路走来,琼华宫宫人虽个个低眉颔首,举止庄重,然眼底的欣喜若狂却实在难以遮掩,贾七明白,琼华宫的素日无主让宫中上下人心惶惶,如今有了她,琼华宫又有了主心骨。

  行至正宫,扶姜广袖一挥,高声道:“继任大典开始。”

  阶下东西两侧,皆陈设着编磬、鎛钟等古乐器,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扶姜言罢,立即有宫人和道:“大典开始,奏乐——”一时间,百乐齐鸣,声壮如洪。

  扶姜忽然一闪身,挡到贾七面前,电光火石间,贾七立即感到一股肃杀之气,空气骤然凝滞,贾七看向扶姜,只见她亦皱了眉,见贾七看她,只低声道:“宫主莫怕。”

  大典继续进行,扶姜不动声色,躬身引贾七缓步走向祭台,上香、叩拜。

  杀气骤现,贾七心里一沉,三跪九叩还差一点,这真不是时候。

  “琼华宫新任宫主继位这么大的事,怎能少了千殇殿?扶姜,你越发没了规矩了。”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几座屋顶上忽已站着一位长衫公子,公子方巾遮面,手执玉尺,玉尺长三尺三寸,上刻墨梅纹,梅花殷虹,白玉之上点点如杜鹃啼血。若不是此人形迹可疑,处处散发危险迹象,但凭他他青衫之下难掩的隽逸风骨,贾七也不愿意与此人为敌。

  此人一出现,琼华宫顿时剑拔弩张,所有宫人均拔出宝剑,将贾七护于祭台,观之神色,各个凛然自危,如临大敌。

  扶姜示意贾七继续,钟鼓之乐仍响,贾七咬咬牙,硬着头皮起身,再拜。

  扶姜站至祭台边,望着那人冷冷道:“虞恪,主人虽不是你的生母,却对你有养育大恩,你不报恩,竟在她死后谋权篡位,简直豺狼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扶姜啊扶姜,为什么每一次你都占足了道义和我说话?”虞恪嘴角挑起一抹寡淡的笑意,“当年母后过世,虞燕灭国,我作为她的长子,由我来继承琼华宫理所应当,是你,你非要挑唆母后身边的近侍宫人与我作对,才到今天这个局面。”

  “是么?”扶姜语气冷极,“那你今日摆此阵仗,又是为何?你不要告诉我你特意前来恭贺少主回宫!”

  虞恪倏尔轻轻一笑,他看了眼贾七,眸光似有微波潋滟一瞬即逝,“我来自有我的道理,她是我妹妹啊,我岂会害她?”

  扶姜双眸一寒,似忍无可忍,再未多说一字,一抬手,四面已万箭齐发,齐齐朝屋顶上的人飞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