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重华帝一身玄色镶金边龙袍,下了朝后一瀑发丝随意用绸缎搭在脑后,偶有几缕顺着剑眉滑下,一双星眸粹灿专注温柔缱绻只在身畔女子身上。

  权后面色虽是苍白了点,依旧遮挡不住她的国色芳华,凤袍在她身上看到曾经一代南诏国女王陛下的英姿,娇柔之中有不输于重华帝的英骨。

  鼻尖轻嗅牡丹香艳下的香味,额角微微沁着汗丝粘着仅仅到面部的青丝,重华帝那双怎么看都不够的指暮伸向那缕青丝,微微一笑,真的很倾城,是能蛊惑人心的一幅绝美画卷。

  朝臣都会因此而感到欣慰,帝后情深是古往今来最值得赞颂的,更何况能得此身份尊贵之后,跟着权御的那帮臣子,还不知道会怎么谋划呢。

  可她懒慵眯起眼,心里虽说有万般不是滋味,也没有写尽脸上,她似乎习惯了伪装,连情绪都难以表露。

  滕德妃微微咬住下唇,略施粉黛的脸上精光闪烁,手指扣着描画着五彩鸳鸯的白色锦帕,肉血染红帕子。

  霍婕妤的脸色不太好,她可不相信有人会不喜皇帝。看着帝后情深,她的眼眶可是有血丝儿。

  什么皇帝处理政务会去她的朝眠殿,都是唬人的罢了,重华帝这几日可都住在朝眠殿。

  贵妃娘娘忽然袅袅婷婷轻笑着,如同春熙荡漾碧波的湖面平静而散开摄魄之美,淡扫蛾眉,吩咐着丹衣收拾纳兰容若的诗集,要回未央宫。

  月色姣洁,像是顽皮地孩子刚破雾而出探头探脑,最终大胆将它身上的光芒发挥到极致。

  菊花台摆着浓烈的女儿红、竹叶青,精致描花青花瓷底的琉璃杯盏,对着那潭映照着月白风清夜景相映成辉,只有她这样的孤家寡人才会伊人对酒消愁,酒不醉人自醉。

  她似乎开始贪恋他身上留下缠绵悱恻的美好,贪恋他的恶趣味,贪恋在他身边能被他安排妥帖的生活,又开始想念他了。

  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椒房殿行房事,与权后过二人世界。

  胭脂哭丧着脸,也不知道哪里来得胆子夺过贵妃娘娘手里的琉璃杯盏,她的眼中蓄着泪水,刻意忍住她不至于让泪水流出。

  胭脂不明白,贵妃娘娘如此爱陛下,为何不去服个软呢。

  贵妃娘娘醉眼朦胧,精致的妆容,嫣红的唇畔,却无人来赏。

  她发觉她越来越同情深宫的女人了,都是可怜虫,没人爱。

  她低低嗤笑道:“陛下去椒房殿歇息了?”

  “娘娘您别这样……”胭脂心疼地跺脚。

  明明知道陛下这几天都留宿椒房殿,还不死心遣她前去打探。

  “无妨。”

  说完整只酒壶都被她提在手里,仰头一惯,便不省人事了。

  胭脂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贵妃娘娘弄到床榻,并掖好锦被。

  一夜无眠。

  贵妃娘娘喝到肝肠寸断,可是吐了好一个晚上,胭脂是贴身伺候的,拿着器米来装置贵妃娘娘的呕吐物。她的黑眼圈可以长了好一圈,拿起铜镜对着自己的脸,她都能吓得跳脚,可是涂抹好多脂粉才勉强遮挡住骇人的黑眼圈。

  “胭脂你平素不爱擦脂粉,今日怎擦了如此之多?”贵妃娘娘醒来,开口便问道。

  总觉得胭脂的脸瘆得慌。

  贵妃娘娘无声息地笑了笑,有芙蓉花绽开整个御花园的盛美无暇,她的黑白分明的一双灵眸流溢出泪光斑斑,胭脂无所适从,赶忙伸手抱着她,紧紧地禁锢在坏,让贵妃娘娘身体的驱寒散去。

  丹衣叹着息,伺候贵妃娘娘盥洗。

  水袖握着亮着金光的梳子,轻声问道:“娘娘今日要梳怎样的发髻?”

  “无论多美,都是残缺的枯萎的花。”贵妃娘娘淡淡然道。

  奢华的未央宫,少了往日的一片清明旖旎。

  水袖将一瀑青丝一缕绾起,并插上玉搔头。

  米糕这时掀开桃红色仕女图的帘子,鞠躬道:“请娘娘安。皇后娘娘已在正殿等候娘娘。”

  丹衣抢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狗胆子,抢先一步道:“贵妃娘娘想必饿了,不妨先吃点东西。”

  “如今掌权者乃皇后。”水袖不咸不淡地说道,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紧紧咬着诱人的樱色唇瓣。

  “莫让皇后等急才好。”

  这边说着,水袖扶着贵妃娘娘往未央宫正殿走去。

  碧玉朱阁,尽是低奢。

  权后几近枯槁的面容呈现出来,确是近乎透明的光泽,如同鲜滑牛奶一般,她一身凤袍看上去更有母仪天下之风。

  贵妃娘娘掀开侧殿的帘子,也不行礼,揣测她前来此处的用意。

  权后倒是先笑笑,“妹妹整日卧榻谢客,本宫甚为想念。”

  来探病?

  “臣妾确实久居榻上,身子骨不太利落。皇后娘娘能闲暇之时想起臣妾,已是感激万分,何必劳烦您亲自来探望妹妹。”

  贵妃娘娘语气尽是疏离之意,苍白的面颊画上媚态入骨的妆容,怎么看都是白玉无瑕的女子,愁眉啼妆,啖了一口青釉瓷的茶,还有热气升腾的雾霭,几片上好的茶叶如同浮萍漂泊在一缕散发着清香的西湖龙井里。

  权后跟重华帝之间的过往云烟皆是不清楚,她不能探测到权后的心思,连她的性格,她的目的都一无所知,何谈揣测呢。

  权后似乎知道了他会有这等的反应,丢下茶盏,触到桌面。

  “本宫来送妹妹一样东西。”

  伺候的权后身边的小宫婢名唤子衿,见权后已经开口,便将另一位身着粉色襦裙的宫婢手中接过一碗浓稠的中药,子衿规规矩矩地将碗断至她面前,恭声道:“娘娘身子虚,此乃大补之药。”

  大补之药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想害她的药,藏红花?麝香?她的心思这般小,容不得跟重华帝有过关系的女子……还是怕她夺走皇后之位。

  水袖攥紧掌心,悄悄退出正殿,还未屈身退下,被权后身边的子衿拦住去路,随后权后的教养嬷嬷手脚麻利地钳制住水袖,嫌她嘴里嚷嚷着躁人,还用棉布往她嘴里一塞,可怜水袖只能干瞪眼。

  她沈韫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望着权后硬逼她喝下的这碗汤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冷然接过,就在胭脂、丹衣、米糕紧张守在外面惊呼出声之时,贵妃娘娘将碗摔掉四分五裂,汤药溅了一地。

  子衿在心里怒骂贵妃娘娘不识好歹,表面的震惊取而代之,以及嗫嚅。

  权后脸色煞白,颤抖着手,满是不可思议地颤声道:“妹妹……那是大补之药啊,你为何不领姐姐的情就算了,还要如此浪费姐姐让家人寻来的良医所熬制的药!”

  也就在这时,刚下早朝在椒房殿没有看到权后身影的重华帝风尘仆仆赶来,得知权后不辞辛苦一定要来探望贵妃,可是煞废苦心为了治疗贵妃娘娘的身体,重华帝的心里感动了一把。

  这样的女子才能担以皇后之位。

  刚跨步进未央宫,便看到碎落的瓷器,以及满室狼藉,权后缠着病弱的身躯,唯有贵妃娘娘一旁娇笑。

  他眼里有熊熊燃烧的怒火,那一瞬间不必解释他好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贤良淑德的皇后给他所宠爱的贵妃送上大补汤药,希望能痊愈,贵妃娘娘恃宠而骄却不领情,反而粗鲁砸碎权后的辛苦之作,枉费一番苦心。

  都怪他以前太宠贵妃了,面见皇后不叩拜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怒吼皇后?

  “朕的好贵妃,你不体谅皇后的苦心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不可理喻!”重华帝款步进来,解开披风包裹在权后的身上,朝着贵妃娘娘怒骂道。

  贵妃娘娘根本就是措手不及,此时倒是倒扣屎盆在她头上了。

  那汤药肯定有毒啊……

  这么简单书道理重华帝看不出来?

  她的胸口阵痛了,喜欢一个人看到他抱着其他女人,嘘寒问暖,她不争气的眼泪都要打转转。

  水袖忽然挣脱开婆子的钳制,从门外跑进来,一路跌跌撞撞,跪趴着拉扯重华帝的裤腿,悲怆道:“陛下。请容奴解释,之所以贵妃娘娘不敢喝,是因为那汤药定然是有毒的!”

  此话一出,水袖浑身寒颤,仿佛瞬间掉进更深的洞里。

  她失言了。

  那药或许没有毒。

  重华帝一脚踹开抱着他大腿的水袖,眸子锐利得似乎可以杀人,冷喝道:“传太医!”冰冷落在贵妃娘娘的脸上,“朕正好让你还给皇后一个公道!”

  太医战战兢兢提着药箱来未央宫,愈要作揖,直接被重华帝打断,迎上重华帝骇人的冷眸子,立刻同其他几位资深的太医校验起来。

  王太医是医正,说话在太医院是极为有权威之人,经过一番细致的考究,捋捋胡子道:“此药确实是大补之药,并无其他药物。”

  贵妃娘娘能感觉得到她的手脚甚至是冰凉的,她被权后反将一军。

  她是仗着他对她的宠爱惯了,都无法无天,此时再怎样也只能认栽了。

  以头触底,眼眶逼仄着猩红可怖,咬牙切齿:“臣妾不知好歹,打翻皇后美意。望陛下、皇后惩罚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