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大将军下狱一事，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天启。朝堂之上，群臣们纷纷进言，有为苏绍远求情喊冤的，也有求皇帝严惩的，一时间，党派分明。百姓之中，各种传闻在坊间疯传，甚至还有文士们聚集在一起，说是要联名为苏绍远写陈情表的。军营中的局势最为严峻，那些跟随了苏家兄弟多年的士兵和军官们，都已是按剑等待，就看皇帝最后到底要给一个怎样的说法。
外面的人为着苏绍远乱成一团的时候，大理寺的大狱里，一身囚服的年轻将军却只是斜倚在带着潮意的墙壁旁，仰头看着头顶上铁窗透进来的天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那一头原本安分束起的头发如今杂乱地披散着，白色的囚服上多是破口和暗沉的印记，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也已经是乌脏不堪，也不知，受了多大的伤。
他在这大牢中关了五天了，五天里，已经记不清那些衙役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刑。然而，便是再重的刑罚，也从他口中套不出除了“我没杀人”外的任何话语。
“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远兄这般狼狈模样。”牢门外，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人不知何时来的，却只是站在暗处，并不走上前来，只是静静看着牢房中的苏绍远。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里。”苏绍远没有动，依旧仰头看着头上的光，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长久的折磨和缺水而变得沙哑，没有半分惊讶，也听不出半分悲喜。
“再怎么说，也算是兄弟一场。”来人披了一件猩红的披风，还带着风帽，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他进来的时候，原本守在牢房中的衙役便退了出去，如今这关押重犯的单间牢房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活不过五日了吧？”终于，苏绍远缓缓低下头来，将目光移向站在阴影中的人，看着那个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他的唇角扯起一丝苦笑，入狱后第一次受刑他便知道，眼前的人必然是放弃自己了，如今过来五日他才来，肯定不是带好消息来的。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的称兄道弟，到头来，他竟然对自己还是那般不信任，还是不愿出手相救。
“皇兄先前一直犹豫，你也知道，苏丞相门生众多，朝堂之上，为你说话的人大有人在。”白宸羽叹了口气，这几日朝堂之上吵得热闹，白宸轩也是头疼不已，直到今日。今日朝上，一直深居简出的段太妃突然带着从前先帝赏赐的一柄玉如意，跪在了昭阳殿门口，要白宸轩处斩苏绍远为段晚晴报仇，否则便一跪不起。
那玉如意是先帝临终前赏赐给段太妃的东西，还立了圣旨，说自己死后，段太妃可以凭此玉如意，向皇帝提三个要求。先帝驾崩，白宸轩继位，段太妃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出宫，如今，她拿了这玉如意，便是要白宸轩杀了苏绍远。那是先皇遗旨，便是白宸轩也不敢违抗，如今，处斩苏绍远的旨意怕是不久便要颁下来了。
“我也不奢求你救我，只求你替我传句话给父亲，就说苏绍远不孝，无法再侍奉，还请他好生保重身体，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苏绍远叹了口气，想他这些年来不争不抢，如今却也是落到这个下场，虽有几分不甘心，如今却也无法，只是可怜他的父亲，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想他也实在不孝。
“我不救你，你可怨我？”见他那般坦然，白宸羽却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他缓缓问道，话刚出口，却又有些后悔。
“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我苏绍远自己的报应，也怨不得谁。”看着白宸羽，苏绍远的脸上扯起一抹笑容，那笑笑得十分勉强，他顿了顿，终还是问道，“我只是想问问王爷，王爷是什么时候弃了苏某这枚棋子的？”
“三年前，你带兵去塞北的时候。”白宸羽也算是直言不讳，在那之前，苏绍远一直是他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助手，便是后来他帮着白宸轩登上帝位，白宸羽也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忠心。只是，三年前，他突然被派去塞北，而且塞北的战事，他一拖就是三年，从那时候起，白宸羽就在考虑，这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棋子，到底要不要再用下去。
“皇兄有些话，说得还是没错的，如今天启的军营里，怕是有一半都是苏家军了，”白宸羽往前踏了一步，好让自己能看的更清楚些，他静静看着苏绍远，一字一句地说，“你在我身边时，我还觉得你尚可掌控，可是，你去了塞北，战事拖延，不肯回朝，我便有些迟疑，一拖三年，你却因着苏如瑄入冷宫而匆匆结束战事赶了回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不是我能掌控的，你的心里装的永远只有那么一个人。”
听他说起苏如瑄，苏绍远抿着唇不再说话。想不到，那日府中一见便是诀别，也不知道，自己死后，她在宫中要如何生活下去。有些话，他未曾对她说过，想来这一辈子都无法对她说了。不过也好，那些秘密，那些肮脏的过往，如今便随着他的死而永远被带走吧，她本是如此干净澄澈的一个人，就该简单幸福地活着。
“宸羽兄，念着多年情谊上，苏某还有一事相求。”仿佛是突然想通看开了一般，苏绍远轻轻舒了口气，又看向白宸羽，“请宸羽兄务必告诉阿瑄，即便是我死了，当日信上的约定也是作数的。”
“放心吧，我定然会帮你把遗言传到的。”白宸羽拢着袖子站在那里，盯着牢中的苏绍远看了许久，最后也只是仿佛惋惜般叹了口气，朝着他拱手做了个礼，抛下这句话，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阴冷的监牢里又变得安静了下来，连潮湿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坐在墙边的苏绍远在白宸羽离开的那一刻，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些年，他活得太累了，长兄和娘亲死后，他便一直背负着一切活着，如今终于是可以解脱了，想来不久，便可以与他们在九泉之下团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