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话 黑檀木镯

  因着白宸轩的旨意,加上苏怀月这几日都在昏迷,这钟秀宫中倒也是一片宁静,无人来访。苏怀月醒了之后,也只是遣了小满去报了太医院自己醒过来的事实,并没有再往白宸轩那里报。苏怀月想着,白宸轩这些时日,定然是不待见自己的,眼前他有一大堆事情要忙,自己便也不去给他添堵了。

  白宸羽那边,日日跑来的吟墨如今也得了消息,不再来了。苏怀月每日便是坐在钟秀宫后殿的轩窗前,看着窗外一池春水,心中却满是对苏墨的担心。

  自从那日中暑回去之后,苏墨一病不起。太医去看过了,也只是说暑气伤了身子,开了许多补药,却总也不见好转,这几日苏绍远也是在家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听说气色虽然不比从前健康的时候,却也好了许多。

  然而,听到这样的消息,苏怀月却是笑不出来的,她还记得当初苏如瑄与她说的话,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苏墨丞相,怕是撑不过这一关了。

  “娘娘,窗边风大,还是坐过来吧。”苏怀月正想着,快步进来的小满一手捡了衣架上的披风披到苏怀月身上,开口劝到,语气中是浓浓的担忧。

  “小满,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才躺半天就起来了?”苏怀月抬手自己系上披风,却也没有换地方,只是回身看着一脸疲色的小满,皱眉问道。

  “小满休息好了,想着没小满在娘娘身边,娘娘一定又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所以过来看看,这不,小满说得没错吧,娘娘才刚好就坐在这里吹凉风,要是再病倒了,又要累我了。”见她不愿意换地方,小满便探身去将开着的窗户合上,也不走,只是垂手立在苏怀月身边笑道。

  “就你喜欢这般管着记着,年纪轻轻,就跟个管家婆似的。”被小满这么一说,苏怀月也笑了,伸手将小满拉到身旁坐下,“反正也无什么事情,你便与我坐坐吧。”

  “小满这管家婆的本事,还是小时候就练出来的。小的时候,母亲长病不起,父亲因着母亲的病,嫌母亲拖累,便带着弟弟走了。所以母亲一直都是我来照顾,母亲性子淡,也如娘娘这般不爱记挂自己的身子,每次都要我照料提醒,时间久了,便养成了习惯。”小满坐下来,也不闲着,捡了早上摘回来摆在一旁的莲子,一颗一颗捡着。

  如今是盛夏,钟秀宫后院的水池里莲花盛开,莲蓬饱满,因着苏怀月刚刚醒来,需要吃些清淡的,小满索性早上便叫了池暝帮忙将池上的莲子都采了回来,准备给苏怀月做百合莲子粥。

  “那你的母亲……”说起母亲,苏怀月便想起先前那个梦境,心中也是一暖,轻轻问了一句。

  “娘亲五年前便走了,还是二爷帮忙打点办的丧事,先前二爷总是出手救济我们母女,所以母亲走后,我便随二爷回府做丫鬟,报答二爷的大恩。”小满一边说,手上动作没停,头也不抬。

  “那,你恨不恨你父亲?”苏怀月低声问道,这个问题,如今是在问小满,而她也曾经问过自己。问过自己,恨不恨自己的父亲母亲,就这般无情地将自己抛弃。抛弃了之后与她相处的年年岁岁,抛弃了看着她成长,给她关爱的机会。他们赋予她生命,却拒绝参与她的成长,就这般将她留在教堂前,任她自生自灭,从小,她对父母便是有偏见,有芥蒂的。

  “先前是恨的,恨他抛下我们母女俩。”小满边剥边说,“后来便又不恨了,父亲大约是个懦弱的人,可是他至少带走了弟弟,没留他和我们一起吃苦。再说,若是父亲不抛下我们,小满便还遇不到二爷,进不了苏府,也就伺候不了娘娘呢。”

  “哪有这般道理……”听她笑着这般说,苏怀月只是觉得有些心疼,不过想想,自己也是孤儿,从来便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小时候,她还会恨他们,恨他们抛弃了自己。

  后来,慢慢长大,接触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之后,她便也就不恨了。她明白了,有些事情真的是无可奈何。就如同父母将她抛弃,或许真的是无法承担养育她的责任。虽然她无法赞同这种行为,可是也不想将自己困在这种无端的仇恨里,便也只能选择去理解。

  “小满,你想不想找到你的父亲和弟弟?”想了想,苏怀月换了个问题。即便是被抛弃了,这么多年,想来也是想见到亲人的吧,就如她,在梦中见到自己母亲的那一刻,她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自己不想她。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小满却是摇了摇头,沉下了脸:“要是可以,小满想这辈子都再也不见他。当初他选择抛下我们,便是和我们断绝了所有关系,既然这样,我便也不想与他再有任何联系,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只是,可怜了我的弟弟,他被带走的时候,才三岁,那么小,这么多年,想来,连我,连母亲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吧,也不知道,弟弟过得怎样。”说起弟弟,小满手中的动作一滞,眸子垂了垂,就要落下泪来。

  “哎,怎么能在娘娘面前说这些,娘娘刚好,我们该说些开心的事情才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满马上挂上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莲子站了起来,跑到内室去,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个锦盒出来,递到苏怀月面前,“这是王爷给娘娘的,说是可以辟邪安神,娘娘最近身子弱,带在身上也是对身子好。”

  苏怀月有些惊讶地接过盒子打开,便见了盒子里躺着一只黑檀木镯。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是细细刻了一只小兽,仔细一看,居然是追尾的狐狸,那狐狸的模样憨态可掬,绕着镯子去追它那蓬松的大尾巴,模样倒有些像呆傻的小狗。

  苏怀月捧着这镯子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冒出来一句:“王爷何时差人送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爷他……”小满顿了顿,才又开口,“王爷他昨日遣吟墨送过来的,那时我见娘娘在睡觉,便也没有打扰娘娘,只是替娘娘收了,没成想一时给忙忘了,今日才拿出来。”

  “唔,要送也不知道送点好的,这黑檀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苏怀月却还是很顺手地将镯子套到了左手上,不大不小,还真好合适,她抬着手迎着光看了看,“这雕工也实在粗糙了些,定然是哪里买的地摊货,拿来糊弄我。”

  “王爷也是图个心意,盼着娘娘早些好罢了。”小满看着自家娘娘一边在那儿抱怨,一边却又噙着笑赏玩镯子,也知那定是口是心非,便也不多说,只是陪着笑。

  自从上次娘娘与池暝出去找王爷,后来王爷冒雨回来救了二爷之后,这娘娘与王爷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很微妙,且不说先前娘娘昏迷不醒的时候,王爷每日都遣人来问。娘娘昏迷的第二晚,守在房里的小满分明见了有人翻窗而入。

  她本是被吓了一跳,刚想求救,来人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拉下了蒙面的黑布。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瑞王爷时,小满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瑞王爷只说来看看娘娘的病情,也真带了特制的丹药给娘娘服下,却是也不走,只是坐在床边,拿了把刀,就在那儿雕那个镯子。

  这般送药雕镯子过了四日,镯子雕好了,娘娘这病也好了。先前王爷便嘱咐过,这件事情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他不说,小满也是知道的,擅闯皇宫,那是死罪。更何况,瑞王爷这般关心自己的嫂子,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不仅是他,整个钟秀宫,整个苏家都脱不了关系吧。

  虽然,小满觉得,瑞王爷这般作为,实在是危险,可是,每次在一旁看着他一袭黑衣,坐在床榻旁,那双拿惯了酒盏玉饰的手拿着刻刀笨拙地雕刻的时候,小满就觉得,便是这样的人,才与娘娘是相配的吧。

  在小满心里,那个不顾情分,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娘娘的皇帝,哪里能是她的良配。她不知这王爷是何时对娘娘起的心思,她甚至不知道,这王爷对娘娘,是不是真的有心思。她只是希望,娘娘能被人珍视,被人爱护。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小满也是想明白了,如苏如瑄,苏绍远这些人,与她是不一样的,包括池暝,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困在这个巨大的,华丽的牢笼里,做什么都有太多的生不由己。做什么,都要为大局考虑。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幸福真的是太奢侈了,哪怕是一点点,都来之不易。所以,每个人对那一点幸福,都会特别珍惜。

  她不知道白宸羽这般举动,对娘娘来说,是好是坏,可是,如今看着娘娘脸上的笑容,她便觉得,这样是值得的。即便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此刻能让娘娘开心,便也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