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染清霜，夜寒更雾重。

　　帝都的天气便是这般，白日里还是盛暑天气，可是一到晚上，凉风一吹，热气一散，一阵风过，便觉有些清寒。苏绍远披衣站在院里，抬眼看着庭院中的一池碧波，水平如镜，倒映着一轮明月。这般美好的景色，却也无法让苏绍远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虽然早些时候听闻宫中苏怀月已经转醒，没什么大碍，可是，家里的老父亲却是一病不起，让他焦心。这几日，他也顾不上朝堂，挡了一众来探望的官员军士，逮了太医日日守在苏墨床前，却也还是不见起色。

　　苏绍远也是看惯生离死别的人，便不说战场上每次都要眼睁睁看着好兄弟们死去，小时候，他是亲眼看着萧姨娘走的，还有五年前的哥哥和娘亲。他原本以为，这个家里，下一个走的人是他。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却不想，如今自己化险为夷，却连累自己的父亲一病不起。

　　“丞相还未见好转？”清冷的声音响起，吓了苏绍远一跳，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却是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玄衣男子时，他也只是松开了手，沉沉叹了口气。

　　“连太医都说，药石无望。”又将目光看向了水池，苏绍远哑着声音说道。也怪他自己分心，人都到了近旁，他都未曾察觉。

　　“这九转玉露丸还有几颗，你拿去给苏丞相试试吧。”将揣在怀着的药盒拿出来递了过去，那本是他花重金求来的，如今用起来倒是不觉得可惜。先前他便喂了苏如瑄好几颗，这才把那女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只是不知道，这药用在苏丞相身上，会不会有一样的效果。

　　“多谢，”苏绍远也不与他客气，这九转玉露丸可是医仙吴寻仙的名药，万金难求，更有人说，这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虽说这可能有夸大的嫌疑，可是如今这状况，有也聊胜于无了，“王爷倒是舍得。”

　　“不过几颗药而已，哪里比得上人命重要。”白宸羽唇角轻轻一扬，浅笑道，目光一抬，看向天空中一轮清冷的满月，“况且，这个时候，苏丞相还不能死。他若是死了，你们苏家便失去了最大的依靠。你身上的冤屈无法洗清，你妹妹在宫中也再无翻身之日。”

　　“其实苏某一直有个疑问，想要问问王爷，”垂了垂眸，苏绍远转过身来，看着白宸羽，“王爷先前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是什么原因，促使王爷又起了救苏某的心思的？”

　　别人不了解白宸羽，可是他了解，如白宸羽这样的人，做任何决定，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若是他觉得这个举动让他无法获得什么好处，他是断然不去做的。所以，先前白宸羽坦言已经放弃自己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觉得惊讶。他想过来救他的人会有哪些，可是从没想过那个拿着免死金牌冒雨而来的人，竟然是白宸羽。

　　“唔，自然是因为得了不得了的好处。”白宸羽也只是笑，对于这件事情，他也并没有打算隐瞒苏绍远，“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妹妹的看法都是错的，她也不是真的那般无趣。”

　　“不管她与你说过什么，你都给我离她远点！”不管什么时候，苏如瑄永远都是他苏绍远的软肋，苏绍远一把抓过白宸羽的衣领，沉下了脸。

　　“怎么突然就这么大的火气，那夜她让池暝带着她来我王府，求我救你。”便是被他扯着衣领，白宸羽也没有半分惊慌，只是一脸饶有兴趣的笑意，继续说道，“你应该感到高兴，你是第二个，她这般舍生忘死想要救的人。”

　　“……”这话并没有让苏绍远舒心，五年前妹妹单骑出城求救的憔悴模样他至今记忆犹新，那个时候，她求的还是自己的哥哥们。如今，她竟然为了自己，去求白家的人，也不知，她到底许了白宸羽什么，才让白宸羽能再帮苏家。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终于，苏绍远松开了揪着白宸羽的手，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害怕，害怕白宸羽会对苏如瑄下手，苏如瑄走到如今这般田地已是不幸，他又怎么忍心将她拉入更深的深渊中去。

　　“苏绍远，想要保护一个人，得先自己足够强大起来。你若是想让我放过她，除非你证明你对我的作用比她对我的作用大。”其实此行，白宸羽是想来告诉苏绍远，他的决定的。他想了几个晚上，在苏如瑄的床边守了几个晚上，终于有了决定，他不想再这般安稳平淡度日，他想要试试，试试自己还能不能，能不能抢回他想要的一切。

　　“你便是要我的命，也可以随意拿去，只要你放过她。”苏绍远看着白宸羽那般认真的模样，淡淡开口。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想要的，是白宸轩的命。”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白宸羽一字一句地说道。字字透着残忍的意味，自古帝王家，从无兄弟情。这话，倒是真的没有说错，当初他白宸轩对叛变的妹妹和妹夫说斩就斩，如今，他白宸羽便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至他于死地。

　　“你便是不说，我也会要了他的命的。”这一次，苏绍远倒是没有半分震惊，冷着脸，沉声说道，“他欠我们苏家那么多条人命，我怎么也该讨回来吧。”

　　·············

　　服了九转玉露丸之后，苏墨的气色也真的好了些许，只是仍旧下不得床。苏绍远每日衣不解带地伺候着，见着儿子安然无恙，老丞相也比较舒心。过了几日，也开始接见一些来探望自己的学生和朋友。

　　这太后娘娘要回朝的消息早就传开，太后却迟迟未归来，听说是皇陵那边出了点事情，所以太后要晚些时候回来。

　　朝堂上，苏绍远的事情，因着太后的免死金牌，和一道等她回来再审的懿旨，暂且被搁置。段家人虽然不乐意，可是，便是段太妃，也不及太后娘娘身份尊贵，更何况，那块免死金牌，还是太祖皇帝赐给太后娘娘的，所以，这件事情，闹腾了几天，便也就消停了。

　　前朝让白宸轩松了口气，后宫却是让他有几分头疼。尤其是每日去段凌儿那里，他心爱的段贵妃不是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就是一副刚刚哭过的红眼。她也不说，不问，倒叫白宸轩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她。

　　只是，这苏绍远的事情，如今真的不是他能插手的了。太后是他的亲娘，可是那又如何，他的娘亲，从来都是爱江山社稷胜过爱他的人。先前他下决心要杀苏绍远，确实是有几分任性和欠考虑。

　　可是，于长久来说，杀了苏绍远，对他也是好事一件的。毕竟，如他这般年纪轻轻就功高盖主，执掌军权的人，留在身边，实在是像一枚炸弹一般，你也算不准那日他就爆炸了。到时候，万一他率军逼宫，那这白家的江山，不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

　　不过，如今这状况看来，短时间内，他是再也动不了苏家了。太后娘娘偏心苏家，那是从她还是皇后，而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开始的。当然，当时苏家也对皇后有大力扶持。不过，有时候白宸轩真的觉得，这母后对苏家，尤其是苏家的三个孩子，也过分好了些，好得让他这个亲生儿子都有几分嫉妒，这大约也是，他一直不喜欢苏家三个孩子的原因吧。

　　“陛下，臣妾听太医说，昨日苏如瑄便已经醒了，陛下不去看看她吗？”一边给白宸轩布菜，段凌儿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这几日她冷着脸对白宸轩，却也没见白宸轩有什么动作，心知今时今日是动不了苏绍远了，便也只好作罢。如今太后要回来了，太后一向护着苏如瑄，她得趁太后回来之前，再把苏如瑄往泥里踩一踩，免得她有翻身之日。

　　“醒了便醒了吧，就让她在钟秀宫待着，不准出来。”一提起苏如瑄，白宸轩就更头疼了。她重病五日，怎么说好就好了。她若是死了该多好，这样便让他少了一件烦心事。

　　“这钟秀宫时历来皇后的寝宫，她如今是昭仪，住在那里，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废了苏如瑄那日，白宸轩便将凤印交到了她手里，让她掌六宫之权。她是早就想把苏如瑄赶出钟秀宫了，只是这件事情，虽然她也能决定，但还是要得了白宸轩的允许才是。

　　“那就让她挪宫吧，这些小事，你安排就行了，也不用事事来问朕的意思。”段凌儿这么一说，白宸轩也觉得有些不妥，若是让她再住在钟秀宫，等太后回来一见，说不定心一软，就又封了她做皇后，那还怎么得了。

　　“近几日许多殿宇都在修缮，妾身为姐姐选了落蝶轩，只是那里的水阁还在翻修，怕是，要姐姐先去永巷住一阵子了。”段凌儿一条酥臂缠住白宸轩的脖颈，另一只手抬了一杯酒，递到了白宸轩的唇边，轻声说道。

　　“永巷？”就着段凌儿的手喝了一口，白宸轩皱了皱眉头，这永巷是给刚入宫没有位分的新人住的，让苏如瑄去住那里，似乎也太不合适了些。

　　“为了准备选秀，永巷那边已经全部翻新，住着可比这后宫各院还舒服呢，”见着白宸轩面露难色，段凌儿忙说，“也不过是去住几日罢了，臣妾今日便去让内务府先修落蝶轩，过不了几日便可让姐姐搬进去了。”

　　“如此，便都你决定吧。”想着太后应该还有几日才回来，他也是乐得见苏如瑄吃点苦头的，当初直接从丞相府迎进钟秀宫，她还真没住过永巷，如今，也正好让她去体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