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永巷安顿好之后，已经是月上柳梢头。苏怀月看着小满与素衣忙进忙出地布置搬过来的东西，自己乐得清闲地在小院子里面闲荡。不得不说，这永巷比她想象中的环境要好些，想来因着她虽然被废了后位，却依旧是六妃之下位分最高的昭仪，所以段凌儿便是想要将她赶出钟秀宫，赶到永巷来，却也不敢让她住太差的地方。
这地方虽然比钟秀宫小很多，两进两出，有一个带池塘的小花园，花园旁边还有一个小厨房。除了她住的三间正殿外，余下还有十来间厢房，他们不过四个人，住着倒是嫌空了。
苏怀月也没打算再要伺候的宫人和丫鬟。因着她自己也不会挑，别人送来的她也不敢要。只是留了两个小厨房的帮工，一个原本就守在这里的小太监，如今统共七个人，多多少少也热闹了些。
“哎，池暝！你过来一下。”原本是在池边看水，转头时看到提着大包小包匆匆而过的池暝时，她低唤了一句。那边池暝身形一顿，转过头来，一脸询问地看向她。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刚要丢了包袱俯身下拜，却被快步走过来的苏怀月一把托住，“没外人，不必拜。”
“都是之前随性惯了，瞧我这记性。”放下提在手里的东西，池暝摸头笑道。
“小顺子，将这些东西安置一下。”苏怀月叫来小太监，让他接了池暝的东西，等着小太监走远了，这才一把抓过池暝的手腕，扯着他往院子里的亭子里拉，“来来来，我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
“娘娘有什么事情，吩咐便是。”显然是不习惯这般拉拉扯扯，池暝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了将她的手一把甩开的冲动，随着她扯着自己进了凉亭。
“我现在是以苏如瑄的身份与你说，不是以昭仪娘娘的身份与你说，所以，先说明白，我不是在命令你，是在请求你。”入了凉亭，转头看到池暝有些异样的脸色，苏怀月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了手，依旧笑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个大叔。
“额……”被她这么一说，倒是弄得池暝有些手足无措了，“你尽管说便是。”
“我想学武功。”苏怀月心中忐忑，满眼期待地看着池暝，自从知道他杀手身份之后，学武功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从前她做盗宝者，也学过一些防身啊，格斗啊之类的招式，此刻虽然这具身子弱了些，可是想要练武，应该也不难。
“不行。”然而，这一次，池暝却回答的斩钉截铁。他摇了摇头，不是不想教，只是他是个杀手，会的都是杀人取命的功夫，这种东西，他怎么敢教出去。而且学武这么累，她才大病初愈，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池暝也只是觉得，这丫头大约是那日见他带着她进出皇宫，觉得学武有趣，也就一时兴起说要学，只要打消了她这个念头，新鲜劲过去之后，便好了。
“为什么不行？是我不适合学武，还是你不愿意教？”听他答得这么干脆，苏怀月急了，“若是担心我吃不了苦，你大可放心，不管多苦多累我都会咬牙坚持的。”
“娘娘你一个姑娘家，又身在宫中，何必学武？那是粗人学的。”池暝依旧摇了摇头，撇开眼不去看面前女子一脸坚定的表情。
“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该日日被关在闺房里，学女红刺绣，相夫教子吗？姑娘家就不能如你们一般学武艺闯江湖，学诗词考功名吗？便是因为是女子，就有那么多不许，不能，这又是凭什么？”没想到，池暝一句话，却把苏怀月听炸了，她可以接受池暝不教他是怕她学不会，或者怕她觉得累觉得苦，可是，她不能接受，池暝不教她，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有武则天登顶称帝，有穆桂英披挂上阵，这么留在历史上的女人，哪一个输给那些男人了，再看如今，那些女强人，女学者们，又有哪一个做得比男人差了？她苏怀月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看不起女人的人。
“……”池暝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然让苏如瑄生气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的女人，他更是手足无措了。他到底说错了什么？他这么说不是为了她好吗，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看不起她，看不起女人了，“既然娘娘想学，池暝定会倾囊相授。”被苏怀月瞪得无法，池暝也只好拱手作礼，应承下来。
“真的？”见他应承下来，绷着脸的苏怀月顿时笑了，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俯身，朝着池暝作了一个大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这一拜，又把池暝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扶起苏怀月：“娘娘这可使不得，这不是折煞我吗？哪有娘娘向属下行礼的。”
“已经你就不再是我的属下，是我的师傅了，以后你我之间不再有什么主仆之礼，只要师徒之礼。”喜笑颜开的苏怀月哪里管他慌不慌张，只是喜滋滋地看着眼前自己的胖师傅，“师傅，我们明日何时开始学啊，要准备些什么吗？”
“额，明日用完早饭再开始吧，如今先学些基础的，倒也不用准备什么。”也不知自己是被眼前小丫头的喜悦感染了，还是自己已经被吓傻了，池暝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于自己收的这个徒弟，竟然有了几分期待，“那么，明日早饭过后，池暝便在院中恭候了。”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池暝师傅。”又是抱拳行了个礼，苏怀月终于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池暝依旧站在亭子里，看着蹦跳着进了房间的昭仪娘娘，却是苦着脸笑了。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觉得，自己是被二爷坑了啊。
最开始的时候，二爷说，你只要去做暗卫，保护她的安全便好。当时池暝觉得，皇宫内院，高手如云，又有谁会害一个小丫头，于是，觉得工作很清闲的他便应下了。入了宫，上了房梁，他才发现他错了，明枪暗箭，来得从来都是毫不停歇。也不知道，是这些杀手太厉害，还是这天启皇城里守卫的神武军真的太弱了，两年下来，池暝截杀的杀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那个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杀人这种事情，他也是做惯了的。直到一次苏如瑄中毒，他接到二爷的指令，要他去当厨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被埋坑里了。开什么玩笑，叫他一个握剑杀人的人去握厨房大勺，便是他愿意做，也不见得有人愿意吃他做的饭嘛。
不过，前有苏家两位爷的知遇之恩，后有数量可观的报酬，上惯房梁的池暝终于沦为一代御厨。偷学了个把月之后，他竟然不负众望地做得一手好菜。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出了杀人，居然还有这个技能。欢喜不已的他拿着丰厚的酬劳开始了自己白天厨子，晚上暗卫的生活。两年下来，厨艺虽说是长进不少，可是武艺却是退不了，还有那昔年一直应以为傲的好身材，也愉快地与他说拜拜了。
这也便算了，反正如今做饭已经发展成了他的一项爱好，再说即便是武艺退步，身材不再，不过那些来暗杀的面瓜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觉得这份工作也还是不错，至少他还能罩得住。
可是，如今呢？如今这个一直被他看护着的小祖宗，突然说要跟他学武功。他稍加劝阻吧，小祖宗还觉得他是在看不起她，甚至还将这份看不起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就是说他看不起天下所有女人。
这不是瞎说嘛，平生他最敬重的就是女人了，洗衣做饭，相夫教子，一个小女子，居然能将一大家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更何况，还有如这个小祖宗这般的，性子刚烈，敢爱敢恨，不输男儿的人在。他池暝可是从来不敢小瞧女人的，尤其是在看了她那日夜奔求救以及在雨中刑场上的情景之后，更是觉得，这些柔弱娇小的身子里，一定都是蕴藏着不可知的力量的。
为了以证自己并无轻蔑之意，他只好答应教小祖宗武功。可是，答应是答应了，这明日要他如何教，是教她五步夺命，一剑封喉呢？还是教她悄无声息取人性命，血不沾衣呢？
若是真教会了她这些，自己这条命，大约就要被二爷取去了。可是，自己除了这些狠绝的杀人法子之外，便也只剩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了啊，轻功这种东西，得从小就练，才能有所成，哪里是现在教得了的？
这么一想，池暝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摊上了一件麻烦事情，这般恼人，这般麻烦，为了补偿自己受到摧残的身心，下次去找二爷汇报工作的时候，他一定要毫不客气地要求加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