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话 走一步算一步

  淡青色的纱幔轻轻招摇,隔开了殿内的情景。上完早朝的白宸轩拢着袖子站在外殿,静静等待着,等待着殿内女子应声。纱幔被婢子打起的那一刹那,白宸轩心中竟是闪过一丝害怕,这样的情绪,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好好梳理,便见了一袭浅碧色锦裙的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

  “儿子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寿安康。”白宸轩俯身作礼,颇为恭敬地说道。

  “你若真想你母后福寿安康,就不该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妇人轻轻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便由嬷嬷扶着坐到了正殿的主位上。

  “母后……”没料到太后会这般说,白宸轩心中一动,缓缓抬头看主位上的妇人,“儿子,儿子不过是按律办事罢了。”

  “轩儿,哀家去皇陵之前与你说过什么?哀家告诉过你,无论如何,不能动苏家。”太后萧曼青如今已是四十有余,却是一头长发乌黑如墨,精致的脸上也没有半分苍老的痕迹。她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至少,在苏家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前,不能动苏家。”

  “苏绍远杀了段晚晴,这般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儿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话虽然是这般说,白宸轩的心却是在打鼓,忍不住有些心虚。

  “杀人偿命?除了那枚乾元玉佩,你还能有什么证据说人是苏绍远杀的?更何况,即便那枚乾元玉佩真的是苏绍远留下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留下玉佩的人就是杀段晚晴的凶手?”微微勾起唇角,丹凤眼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儿子,萧曼青一字一句地说道,“哀家知道,这件事情,你也有太多迫不得已,毕竟段明月手上的玉如意,代表的是先帝的旨意。哀家只是生气,这般大的事情,你竟然对哀家隐瞒不报,还这么急匆匆地下了定论。”

  “也是朝中宫中逼得太紧。”见萧曼青松了口,白宸轩也舒了口气,皱眉摇了摇头,先前这件事情,发展到后来,的确是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只是,他没有告诉太后,那日对苏绍远,他是真的下了杀心。若不是白宸羽赶来搅局,苏绍远必然已经人头落地。

  “这些年哀家守在皇陵,这江山重担全都压在你身上,倒是苦了你。”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苏曼青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先帝驾崩,她替儿子稳住帝王,娶了苏如瑄之后,便匆匆去皇陵守灵。这样做,一是因着祖宗家训,二来也是为了避嫌,为了让白宸轩勤政。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虽是颇有才华,却也是锱铢必较,对一些事情,过于执拗。其实,她一早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的确确没有帝王之才。所以,这些年她退隐皇陵,不问朝事,便是想历练白宸轩,也顺便借此拉近白宸轩与白宸羽的关系,好让白宸羽助白宸轩一臂之力。

  五年了,白宸轩也算是勤勉,又有着苏绍远段淳风两人守家卫国,苏墨等人在朝堂上的辅佐。这天下也算是被治理得安稳太平。

  她曾一度在想,或许,她可以放心,就这般留在皇陵度完余生,不再参合这宫中朝中的事情。若不是收到白宸羽连夜送来的血书。她定然不会有再次干涉朝政的心思。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白宸轩居然会对苏家痛下狠手。还好白宸羽来得及时,否则,她大约也只能看到苏绍远身首异处,苏墨病死房中,若是这般,她欠苏家的,他们白家欠苏家的,怕是再也还不清了。

  “哀家也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听哀家一句,这苏家动不得。”萧曼青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白宸羽身边,淡淡地说,“动不得,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天启的忠臣良将,不仅仅是因为苏家与白家世代交好。更是因为,苏家得民心。今时今日,你若是执意杀了苏绍远,害苏墨重病离世,不是将苏家一门赶尽杀绝吗?这般作为,段家倒是称心了,可是,你不怕天下人寒心,朝中百官寒心吗?连这般忠臣名将你都要杀,日后,谁还敢替你卖命。”

  “更何况,当初苏墨辅佐你父皇几十年,鞠躬尽瘁,苏家长子苏绍行更是为了救你,死在了战场之上。”看着皱着眉头的儿子,萧曼青缓缓地,郑重地说道,“母后只是不想,不想你变成一个不懂记恩的人。”

  “儿子知错了,日后不会再做这般鲁莽的事情,请母后放心。”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平素里,白宸轩最不耐的,便是有人提起苏绍行的事情。只是,碍于眼前的人,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沉下脸,闷声说道。

  “对了,你废了阿瑄的后位,如今后位空悬,你有何打算?”瞧着自己的儿子被说得不高兴了,萧曼青知道这朝堂上的事情,她还是不要过多掺和才好,想起了苏如瑄,便开口问道。

  这话一问出来,白宸轩的脸色变了一变,想了想,才缓缓开口:“苏如瑄她多次圣驾前失仪,先前害死了凌儿腹中胎儿不说,后来还在钟秀宫中大吵大闹,还动手打了凌儿。这般女子,儿子觉得,实在不适合当皇后。”

  “段凌儿腹中的胎儿是怎么没的,哀家先前没有过问,如今陛下提起,哀家倒是打算好好查清楚。”不提起这件事情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情,萧曼青冷笑了一声,走回了主座上,她扬眉看着自己的儿子,“哀家知陛下的心思,只是,哀家还是那句话,只要哀家在这后宫一日,姓段的便永远坐不上皇后的位置。”

  “母后!”萧曼青这话,无疑刺到了白宸轩的痛处。他先前确实是有这个打算,打算等过段日子,便将段凌儿推上后位的。毕竟,在他心里,能与他并肩的女子,只能是他心爱之人。那苏如瑄占了五年的后位,他已是忍到了极限。

  先前来寿康宫请安前,他便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向太后提起这件事情,却不想,自己还没来得及提,就被自己的母后一句话堵死了。想到这里,白宸轩心中有气,忍不住冷声说道:“母后要儿子娶苏如瑄,儿子娶了,母后要儿子给苏如瑄后位,儿子也给了。五年了,儿子虽然不爱苏如瑄,但是高位厚禄,儿子也算没有亏待过她。如今,她自己失德失仪,当不起皇后之位,儿子废了她,想立自己心爱的女人,母后为何要这般阻难?母后难道,就是看不得儿子高兴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重,萧曼青听完,脸色一沉,一旁伺候的柳嬷嬷也是一惊,不等太后开口,便朝着白宸轩说道:“陛下,殿下并非是有意要为难陛下,殿下在皇陵五年,哪一日不是时时记挂着陛下的,陛下这般说,怕是伤了殿下的心。”

  “云清,”白宸轩自知自己失言了,刚想开口,却听得座上太后轻轻唤了一句,“这些话,说予陛下做什么,母亲思念记挂儿子,本是天经地义。说多了,倒像是哀家在故意讨好了。”

  “母后!”这话说得轻去,却是听得白宸轩心中一惊,急急唤了一句,刚想开口辩解,却见太后挥了挥手。

  “今日说了这么多,哀家也是累了,陛下若是无事,便也下去吧。”萧曼青摇了摇头,起身唤了云清扶自己进内殿去,不再去看白宸轩。白宸轩见萧曼青生气了,想要劝解,自己母后却不给这个机会,也是心中气闷,朝着萧曼青的背影行了个大礼之后,拂袖转身离去。

  瞧着白宸轩的圣驾消失在永寿宫门外,被柳云清扶着的萧曼青叹了口气,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五年不见,不仅脾气见长,这嘴也是越发伶俐了,倒是不知道,跟谁学的,竟然敢顶撞哀家了。”

  “殿下,陛下也是年轻气盛,说那些话,想必也不是有意的,殿下别往心里去。”柳云清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太后还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她便跟着伺候,也算是看着白宸轩长大的。如今,这白宸轩竟是敢顶撞太后了,也真是变了不少,想想从前,明明都是一副乖顺的模样。

  “我知他是气话,自是不往心里去的。只是,都五年了,他还是这般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情,又如何能做的好一个君主。”萧曼青叹了口气,她不在意白宸轩对她发火,她只是失望,这孩子五年了,看着也似乎没太多长进。

  “陛下其实也是很努力的,如今国泰民安,都是因为陛下贤德啊。”柳云清笑着安慰,这太后啊,从来就是对自己的儿子要求太高,白宸轩登基五年,平内乱,定外邦,兴国学,重人才,已经是很难得的贤君了。若是真要挑什么错处,也不过是在对待苏家,对待苏如瑄的事情上有些任性罢了。偏偏就是这一点,让太后很不称心。

  “云清啊,哀家自己的儿子,哀家清楚,哀家是怕,他这般性子,日后会弄出什么大错来,等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追悔莫及啊。”萧曼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是还有殿下嘛,如今殿下回宫,有殿下辅佐陛下,想来,陛下只会越做越好,又会有什么大错呢?殿下便放心吧。”柳云清只当是太后因着白宸轩顶撞她,心中不悦,才会这般说,便也只是笑着宽慰。

  “希望如此吧。”萧曼青也是心情沉重,话到最后,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白宸轩沉着脸沿着暖玉池往来仪宫走,走了一半,却正好撞上了进宫来的白宸羽。白宸羽这几日称病没有上朝,昨日太后回宫也未能去迎接,今日来,想来是给太后请安去了。

  对于这个出卖自己的弟弟,白宸轩也是有些生气的,他倒是没有想到,白宸羽竟然会跑去找太后,还会带着免死金牌快马赶回来。事后白宸羽虽然与他说,他这样做,不过是看自己夹在苏家与段家之间左右为难,所以去请了太后,也好解了他的为难。

  这样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白宸轩先前也对白宸羽有所怀疑,可是,之前要自己消弱苏家力量的人也是白宸羽。这么一来,白宸轩倒是有些看不明白白宸羽的这些作为了。

  “臣弟拜见皇兄。”白宸羽拱手俯身朝着白宸轩行了一个大礼,因着那日淋了雨,又连着好几夜没好好睡过觉,白宸羽终于在苏如瑄醒来之后,自己病倒了。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一躺便是十几天,昨日错过了迎太后回宫,今日是特来请罪的。刚刚远远看到白宸轩一脸愁容,此刻自己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你身子好些了吗?”看着清瘦了不少的白宸羽,白宸轩叹了口气,问道。

  “多谢皇兄关心,臣弟已经大好。”白宸羽答道,“臣弟这便是去永寿宫,向母后请安请罪的。”

  “即使如此,朕也不留你了,去完永寿宫,不妨来昭阳殿坐坐,与朕下下棋,我们有好些日子没下过棋了。”后宫的事情,苏家的事情搅得他一团乱,白宸轩今日倒是想给自己放个小假。

  “臣弟遵旨。”没料到白宸轩会相邀,白宸羽拱手领命,有说了两句,这才拜别离去。他今日来,可不是来下棋的。如今太后回来了,苏绍远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